“呦,趙銘欽,還在跟著神甫大人祈求上帝呢?現現在潮流改換為日本軍人道了。”魏縣長瞥見神甫身後的父親,用心揚起調子道。
聽老輩人說,1937年國軍為了禁止日軍,在江陰打了一場惡戰,炮聲震天,數不清的炮彈江陰城炸了個底朝天,飛機在天上“吱……呃呃”地收回可駭的聲響,日色無光,像大雨欲來的低氣壓下低飛的燕子,擦著屋頂就飛過了去。江陰人都說,這陣亂炸比當年侯營長炮轟興國塔要短長多了。陳腐的城牆到底抵當不住當代炮火的打擊,南門被炸開了一個大缺口,“義”和“之”兩字被轟得粉碎,隻殘存了“忠”、“邦”二字,在城門上孤零零地對著騰起煙霧中苦楚的江陰城。雄赳赳的日軍澎湃而至,端著步槍,遇著稍有抵擋者就殺,我的徒弟的授業恩師,換句話說我的師祖,江陰一代名醫曹穎甫先生也死因而役,當時年過花甲的曹先生不忍日軍在城內的殘暴之舉,前去同日軍軍官講理,非命街頭。每當憶及此處,徒弟便會冷眼滂湃。
亨利神甫恍然想起當年他曾和魏縣長有過一番孔教和耶教的爭辯,當時孔教式微,魏縣長每天跑到教堂門前指手畫腳,說這是洋人的把戲,不但哄人財物,還**民女。一氣之下,亨利神甫糾集了一批信徒,將孔廟裡丈來高的孔子坐像拆了,我的父親也鮮明在列。
江陰的風骨是甚麼,我也說不上來,九十年代,當局提出一個江**神的標語――“民氣齊、民性剛、敢攀登、創一流”,其他的三點,我並無切當的作證,但是民性剛這一點,是古已有之,書之在冊的。明末清初滿清一起南下,如入無人之境,隻在揚州碰到了一個史可法,雄師渡江到了江陰便碰到了硬骨頭。當初的典史閻應元帶領江陰百姓抵當滿清入侵,數萬人死守八十一日,全數罹難。說來饒有興趣,這些人的死不是殉明,而是反對剃髮令。更弔詭的是,嘉獎他們時令的反而是清朝官員。道光年間,時任江蘇學政姚文田手書“忠義之邦”四字,嵌於江陰的南城門。又有人題寫輓聯:“八旬日帶發儘忠,表太祖十七朝人物;十萬人同心死義,留大明三百裡江山。”這些都是清朝官員光亮正大做的事,彷彿當年的死義和清朝毫無乾係,反而成了被清廷拿來標榜傳統的仁義品德的東西,而江陰百姓也習覺得常,腦後拖著長長的辮子讚歎著死難者的英勇。
“猖獗!”魏縣長把車窗搖下來,怒斥了一番衛兵,又道,“呦,這不是神甫大人嘛,彆來無恙,我的部下不知好歹,獲咎了你,你多擔待,偶然候,我還要多多叨擾,就教福音之事。”
“錢老邁,上帝曉得你是虔誠的羔羊,我在禱告上帝,他會保佑你和你的家人。”亨利神甫笑眯眯的眼睛裡永久有著無窮的善念。
江陰的賭攤處於半開放狀況,在城南逼仄的劉伶巷裡就有幾處賭攤,老闆多數以茶社的名義,行打賭之事。隻消辦理好官麵上人物,便能夠放膽地開賭攤。春妮的父親錢老邁的產業,大略是在這裡輸光的,從祖宅到田疇,祖上是如何一點點積累下的,他是如何大把地輸出去。最後悅來茶社的孫老闆拿著帳本結算,一五一十地把錢老邁的財帛取走了。一家人在風雪交集合搬離了祖宅,亨利神甫收留了他,春妮也同我一樣,出世在教堂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