衍聖公孔貞運的馬車停在青石板路上，八名孔府仆人抬著朱漆禮箱緊隨厥後。他身著九章玄衣，手中的象牙笏板擦得能照見人影，剛跨進門檻，便被渾天儀的銅環反光刺得眯眼。

“本日非論綱常，隻談實事！” 李奇的聲音撞著銅磬響起，驚飛了簷角棲息的麻雀。

日升昌的票台先生弓著背靠近，青布坎肩上繡著的銅錢紋幾近要貼到賬簿上：“王爺容稟，太原鑄炮局的佛郎機炮管緊缺，若要配齊三十門火炮，非得從澳門葡商處購得精鐵，這運費……”

“宗法製？” 李奇嘲笑，一腳踢開腳邊的笏板，銅環相撞收回清越的響聲，“客歲魯王餘孽在兗州私鑄銅錢，鑄模上的‘魯’字還是衍聖公府的工匠所刻吧？”

合座嘩然中，馬蹄聲俄然炸響。

翻譯官柴婉兒抱著鎏金請柬出去，月白裙角掠過滿地文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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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處傳來更夫打更的聲音，梆子聲裡，觀星台的銅鈴隨風輕響，驚落了白玉蘭的幾片花瓣，正飄在《新政綱領》未乾的墨跡上，像極了新王朝初綻的花蕊。

夜涼如水，李奇單獨坐在觀星台，手中的孔雀石懷錶泛著幽藍光芒。

“督帥，王將軍問，代王如何措置？” 柴婉兒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她抱著件玄色大氅，月白裙角沾著夜露。

李奇抬眼，見請柬邊沿繡著精密的雲雷紋，恰是孔家慣用的防偽紋樣。

陽江綠水書院的白玉蘭正開得儘情，淡香混著墨味飄進藏書閣。李奇的青布長衫前襟沾著幾點墨漬，手中的茶盞重重磕在《西歐水法》拓本上，青瓷盞底在紙頁上壓出一道淺痕：“朱家的那些龍子龍孫，清兵入關時躲在江南數銀子，現在見天下將定，倒想摘桃子了？”

鋒利的哨音刺破晨霧，十二匹快馬踏碎琉璃瓦的脆響驚得滿廳算盤落地。

懷錶蓋內刻著一行小字：“天下為公不為私”，是當年利瑪竇神甫所贈。他將表蓋對準北鬥七星，齒輪轉動的滴答聲與江濤聲交叉。

王洋的親兵渾身浴血衝出去，手中捷報彷彿還滴著血水：“代王已擒！晉商賬簿在此！” 染血的賬簿攤開時，一張翡翠商單飄落 —— 上麵鮮明蓋著緬甸東籲王朝的火漆印，密密麻麻的數字間，“朱鼎渭” 三個字旁畫著刺目標紅圈。

代王朱鼎渭坐在雕花紫檀椅上，十二章紋龍袍的大袖拖在青磚空中，袖口那片暗褐色的陳醋漬在晨光裡格外刺目 —— 這是昨日用膳時，新納的小妾手滑碰翻醋罈留下的印記。

柴婉兒看著案頭攤開的《海國圖誌》，冊頁間夾著的荷蘭輿圖上，幾處港口被紅筆圈得奪目。

“讓《大明日報》發動靜，說代王中了緬甸的巫蠱之術，滿手翡翠珠是與蠻夷通敵的證據。” 李奇合上懷錶，表蓋碰撞聲驚起宿鳥，“再讓莫少紅往山西運三百車香皂 —— 就說用南海鮫人油所製，能洗去巫術倒黴。”

他站在渾天儀旁，青衫下襬被穿堂風揚起，暴露內襯的月紅色中衣，“諸位且看 ——” 三丈長的《新政綱領》在兩名親衛手中展開，紙頁摩擦聲裡，墨香混著鬆木味劈麵而來，“第一條：設議會，皇族不得乾政；第二條：立憲章，天子與百姓同法；第三條……”

兩側廊柱上，“天下為公” 與 “維新變法” 的金漆匾額熠熠生輝，由陽江榜書春聯寫手所書，廣州商店名雕鏤店雕鏤，筆鋒裡帶著說不出的剋意，卻都並非甚麼文壇大佬，名流之墨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