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暘甚是驚奇,不由擰起了眉頭:“竟有此事?!”
綠萼道:“簡公公說,請女人明日一早從朱雀門進宮,再與陛下一道出宮。”
銀杏道:“女人且猜猜。”
綠萼一麵折起大氅,一麵柔聲道:“女人,本日簡公公來傳旨,明日陛下要去祭掃思幽皇後,命女人前去伴駕。”
朱雀門是外官入宮的必經之路,淩晨又是上朝下朝的時候。而我自入宮以來,一向從玄武門或修德門入宮。“從朱雀門入宮?”
銀杏和跟從高暘的幾個小廝遠遠地站在岔道口,各自提著燈焦心等待,溫馨得不知所措。我的口氣微涼:“玉機不過循禮罷了。”
銀杏道:“女人,便見一麵又如何呢?”
高暘的目光並無閃避:“所謂‘循禮’,不過是說,孤已有妻兒,不當再與君侯多靠近。隻是七年前孤便已有妻兒了,當時君侯為何肯冒死將孤從黃門獄中救出來,為何與孤在汴河上長談?當年天子氣之事,君侯為救昌王幾乎病死,又操心周旋於先帝父子之間,為此流言鼎沸,至今不熄。好輕易到今時本日,君侯再不必害怕人言,倒說要循禮?究竟是何事理?”
目睹村口的車馬已模糊可見,高暘這才道:“孤與君侯,自舊年在汴河邊一彆,已有七年未曾相見。君侯統統可好?”
高暘忙從掛在馬鞍左邊的承擔中取出一席黑氈大氅,舒臂欲為我披上。我下認識地格開他的右臂,道:“殿下不必操心。”因這些年隨劉钜學過三招兩式,這一下用力過猛,竟令他的右臂甩開半尺,大氅飄落在地。高暘非常不測,呆了好一會兒才無法地拾起大氅。
我歎道:“我和信王之間早已無話可說。你代我去見他,就說我多謝他對父親和姑姑的情意,他日必然去王府拜見信王妃。我在車裡等你,你快去快回。”說罷疾步而行。銀杏無法,隻得去了。
高暘卻不覺得然:“孟子雲:‘行之而不著焉,習矣而不察焉,畢生由之而不知其道者,眾也。’[43]孤所踐,亦不過眾生常道,無可悲喜。”
我笑道:“好啊。這些年你不但讀書長進,還學會了辯詰諷刺!”
走出百來步,忽聽身後響起一陣馬蹄聲和鑾鈴聲。有人騎馬追了上來,遠遠愣住。他下了馬,朗聲道:“君侯留步。”
高曜坐在書案後,把筆一根根撥正擺齊:“朕已經風俗了,又何必費事?不過倘若你情願像疇昔一樣進禦書房做個書佐女官,代朕措置奏章,那便換疇昔也無妨。”
這夢既是有本而來,心頭這才一鬆,“本來如此。”轉念一想,如許一個無稽的夢,我為何竟會心生懼意?莫非裘皇後的靈魂真的浸了金沙池的水,代三個公主來索高曜的命麼?年深日久,竟心虛至此,好笑又可悲。
走出村口,車伕和家中幾個小廝早已套好車馬等著我了。又是一陣悠長的寂靜,烏黑的風把車前的羊角燈吹出一線冷煙,寒意自骨髓散入肌膚。我周身一顫。
我隻得低了頭與他並肩前行。我一起沉默,不肯先開口說話。鑾鈴細細,馬蹄悠悠,就像那一夜在汴河邊偶爾相遇。幼年時的交誼,會隨時候散去。待相互容顏殘落,曾經覺得是久彆相逢,實在不過是陌路瞭解。相見爭如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