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在梨園，他的琴聲曾伴我倚牆一夢。想起陸後崩逝，我被罰去梨園勞作，他特地拿出兩把名琴命我保養，我纔不致過分勞累。更想起睿王高思誠曾在他的琴室中哀告我為昌王討情，他的感喟猶在耳邊：“還記得小王曾與舍弟一道，也是在這方小小的琴室中，為於女人的事情就教大人。想不到數年後，竟隻剩小王一人獨坐無言。隻怕再過數年，小王也不得在此了。”

銀杏欣喜道：“睿王不問政事，平生淡泊，死卻這般轟轟烈烈。有知己冒死相送，又馳名琴相伴，也不枉此生了。”說罷遞了個眼色給綠萼。

我又好氣又好笑：“那你們可要忍著。”

高暘一怔，回身笑道：“你在說春兒，還是說你本身？”

濟寧宮門前早已圍得水泄不通，都是各宮前來刺探動靜的。綠萼喝開人群，扶我進宮。跨過門檻時，提裙的右手俄然狠惡地顫抖起來，指尖一滑，長裙落在腳下，幾乎將我絆了一跤。宮苑中站滿了人，端茶送水，請醫問藥，明哭暗笑，淡然張望，不一而足。

高暘笑道：“十一歲？我十一歲的時候，姑母已問我想不想做天子了，你十一歲的時候已預備著進宮選女巡了。濮陽郡王是太宗的兒子，莫非還不如你我麼？”

高暘本是暴戾嗜殺之人，提及情話偏生如此柔婉動聽，怨不得智妃那樣一個仙顏剛烈的風塵女子竟為他白白誤了性命。我不想答覆，亦不知該如何答覆。

綠萼與小錢相視一眼，齊聲道：“奴婢甘心跟著女人出來，也不要在這裡等著！”

自高曜駕崩，汴城中死傷太多，石工有鑿不完的墓碑，木工有打不完的棺槨。棺材鋪子的存貨都放儘了，新打的棺木固然粗糙，薄薄的一副鬆木板亦須好幾千錢。師廣日傾儘家財，好輕易買得兩副桐木和三副榆木的。因無錢購置墳場，無法當了一把名琴，在城核心了一片小園子。我命小錢贖了琴，送去師廣日的門首。

高暘腳步雖輕淺無聲，我卻聞到他新皮甲的刺鼻氣味。

綠萼忙以彆話岔開：“那師廣日在宮裡奉侍那麼久，當年太宗也曾召他操琴，論該當得了很多犒賞纔是。如何幾副棺槨就耗儘了家財，那些賣棺材的，隻怕歡樂得睡不著覺，心也太黑了些！”

我詰問道：“殿下會正法他麼？”高暘在我的躺椅上坐下，雙手撫膝，抬頭看著我，目中閃動著野獸的殺意。我心中一痛，“濮陽郡王才隻要十一歲，他那裡曉得——”

高暘也不勉強，笑道：“既已道彆，也該走了。”

高暘一怔：“哪有一大師子的主母，從未打過家裡人的？”我不睬他，搶先進了屋，一徑下樓去了。

我發笑。說得這般頭頭是道，倒不如直接說我比睿王與杜嬌怯懦。“去問一問杜大人一家葬在那邊了，揀個日子去瞧一瞧吧。”

我也顧不得施禮，忙問道：“沈太妃如何了？”

銀杏道：“當時信王不在城中，神機營又已背叛，實是機遇可貴。搏命一搏，倒也算不得蠢。”說罷看著我，“若說有失算之處，便是睿王與杜大人都冇有女人那般熟諳信王佳耦。”

高暘笑道：“你方纔替他討情，他就隨高思誠謀逆。這般不成器，又何必多問？”

高暘表示李威扶起來，師廣日卻如何都不肯：“殿下恩準小人所求之事，小人纔敢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