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馨一怔。忽聽門外小丫頭道:“女人,理國公府的謝蜜斯遣了純兒女人來回話。”
鄭新道:“昨夜掖庭屬是喧華了些,可究其本源,不是因臣而起。臣昨夜進宮時,想著時候已過,宮人們都該當被杖斃了,心中實在煩惱。誰知進了宮才曉得,掖庭左丞李瑞攔著掖庭令,不準行刑,兩人爭論不下。當真是大幸。”
憶起夢境,倒也不驚,隻是心頭哀涼如水。我緩緩放下銀箸,歎道:“這個鄭大人,當真是快。”
當夜,我在一片白茫茫的環境中醒來,吃力地展開雙眼,本來還是在景園的金沙池上。六合一片潔白,透著陰慘慘的青。白日像一枚薄薄的冥錢,不知被誰草草貼在蒼穹,光芒熱烈短促,如午後定乾宮書房裡喧鬨的日光。
腕間垂落的一隻黃蠟石紅色玉鐲,疇前戴著正合適,現在卻大了一圈,左搖右晃,偶爾觸及肌膚,絲絲溫涼。陽光從身後照在右臉右肩上,一片洋洋灑灑的暖意。桌上的粉青釉三足鏤空小熏爐中,散出淡淡的玫瑰香氣,純潔芬芳,一絲煙味也無。我合目道:“春季終究來了。”
忽見燭光一晃,芳馨手執燭台走了出去,問道:“女人醒了?要喝水怎的不叫奴婢?”說著將燭台放在桌上,又從外間的爐上拿了一壺熱水出去,正倒水時,見我滿臉是淚,頓時驚道:“女人如何了?”
鄭新道:“陛下今晨遣人去刑部下旨,剝奪了她的爵位。臣熬煉一番,陸氏始終一言不發。”
天子道:“處決宮人,是朕的旨意,他膽量倒大。”
天子哼了一聲道:“強闖掖庭屬,的確是重罪。先前你已查了多日,莫非未曾查問過這些宮人麼?”
我笑道:“這犒賞是他應得的。”
我站起來,垂首恭敬道:“陛下聖明。”
我笑道:“長公主殿下甚少見人,現在倒肯留她用膳。”
提及蘇燕燕,我不能不想起那隻黃百合香囊。我淡淡一笑,笑容比腕上的鐲子還要涼幾分:“這是她的福分。對了,她去拿金箔紙做甚麼?”
俄然腳下一滑,我顛仆在地。抬開端來,卻見麵前一雙灰白長靴,繡著疏疏兩朵梨花。那人彎下腰來,向我伸出苗條有力的雙手。我心頭一暖,扶著他的手緩緩站起來,劈麵趕上一抹清俊淡雅的笑意。是高暘,公然是他。
這一日,是三位公主和皇太子高顯的尾七,我從桂宮祭奠返來,歪在榻上發楞。在靈前站了足有一個時候,隻覺腰痠背痛,雙腿生硬。芳馨奉了茶來,笑道:“女人累了,喝口茶歇歇。”說罷又叫紫菡來捶腿。紫菡粉拳輕落,我雙膝一鬆,隻覺昏昏欲睡。
我翻開錦被,猛地坐起家來,一撫鬢邊,滿是冷膩的汗珠。我撫胸安定半晌,方下榻倒水喝,一腳踢翻了唾盂,收回連續串大響。我摸到桌邊,倒了一盞冷水喝下。心頭大慟,不覺墮淚。
我笑道:“‘君子惠而不費,勞而不怨’[33],我幫他,也是在幫本身。何況聖上和貴妃都看破了,也不曉得他還能不能有此福分。”
我猛地推開他,顫聲道:“這是為何?”
天子笑道:“那人官雖小,主張卻大。若冇有他,你也是白走一趟。連他一併恕了。”
遠處的湖岸上,有三個小小的斑點。我謹慎翼翼地走上前去,本來是三位溺亡的公主並排躺在地上。她們的身材被積雪埋葬,長髮向上披垂得整整齊齊,淺淺冇在雪中。麵色青白如玉,神情驚駭萬狀。我大驚,背上盜汗如漿,一聲尖叫從胸中迸出,卻隻剩了嘶啞長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