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謙倒好聽閨女學說官話,每與她說話,已多改了官話。然思秀英所言有理,玉姐終要江州度日,至如那用獲得官話時候,總要到長大以後。便回程老太公:“讀書隻為明理,然閉門造車終為不當,多少聰明人,隻因困坐書齋,倒養成一股呆氣,世事不曉,叫人哄了猶不自知。”程老太公道:“你便帶她出去,你夙來曉得輕重,不須我多說,早去早回罷哩。”
玉姐於她先生話,自有另一番解釋:“使詐隻得一次利,冇了信譽,人便不信了,做不悠長。”
當下林老安人便喚吳媽媽找了兩個彈唱女先兒來家平話,為素姐解悶。
程謙道:“你又調皮了。”
女先兒尚未說完,滿屋已笑開了,秀英道:“想這官人吃厭了肥肉,覺得吃它便是罰了?”
不消數日,玉姐不特官話已說得有模有樣,便是措詞,也不似秀英等,倒好沾了些蘇先生文氣。未免令秀英非常憂愁:“學了官話倒好哩,出去與人說,也不怯場,倒好唬人。隻恐學得酸文假醋,又與鄰裡說話也這般文縐縐,豈不讓人嘲笑?”便說動程謙得閒多帶玉姐往販子裡走,勿使她官話方言皆嫻。
女先兒說得程家人皆笑了起來,素姐又與她一匣果子拿去吃。卻不想秀英當時笑過,到得晚間越想越憋悶,飯也不想吃,睡也睡不穩,一時覺自家女兒極好,一時又思必得要個兒子。連日不平穩,程謙以她性躁,恐是夏季天熱之故,喚了郎中來與她診脈,開幾劑分散藥來吃。
程謙驚詫,很久,把玉姐一抱:“我好閨女,你吃不了虧啊!”
蘇先生隻好再點醒於她:“與人說話,休要過於直白。”
女兒做了錯事,可打可罵,親孃做了錯事,打不得、罵不得,隻得勸、隻得諫。這事理連玉姐都明白,秀英自也應戰不得。幸虧少時有吳家時不時鬨上一鬨,秀英於素姐之脾氣知之甚深,隻氣過一大場,並未氣死。儘管請出林老安人來壓素姐一頭,不令素姐與交際通。
玉姐吐吐舌頭:“我這是與先生說哩,自家關起門來還要諱飾,多敗興兒。”
素姐內心非常不平,卻有一條好處:怯懦,不敢頂撞。悶悶地低著頭,手裡撚著念珠。林老安人那般脾氣,一見她這溫吞水模樣兒,倒是發作不得。休問你說甚麼,她便仿如死了普通,你能做甚?說得急了,她便哭,再無一字。林老安人一拳打棉花上,反把自家氣得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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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謙抱玉姐出來時,連程老太公、林老安人並蘇先生都聽。隻聽那女先兒再嘲弄讀書人:“話說有一官人,自幼十年寒窗苦,讀得書、中了舉,官家見他有才,便命做縣令。這官人上任,衙內差役世故,常不聽使。官人大怒,道‘不聽我話,我且要問罪,你是認打哩,還是認罰哩?’那衙役便問‘官人,打便怎地?罰便怎地?’官人道‘要打,我打你二十大板,要罰,罰你吃二斤五花肉’……”
孰料郎中一搭脈,卻連道:“恭喜。”本來這秀英竟是有了身孕,當下程宅高低齊歡樂,郎中得了兩貫錢,也是暢懷。留下保胎方劑,又囑:“休要勞動傷神。”方捧了錢走。
女先兒見程謙抱著玉姐來,看二人衣裳,便知也是仆人家,忙住了口,不往下說。玉姐一一見了長輩,隻待秀英問:“本日看了甚麼?”便答道:“看好大一戶人家搬場哩。”程謙便將餘家事說了。程老太公道:“他家往年還租過我家倉棧哩,也送他個帖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