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個多事之春, 漕運案, 兵庫藏屍案數案併發,大理寺卿忙得焦頭爛額,成日裡將腦袋係在褲腰頭上過日子,是以署外衙役見了蘇晉的名帖, 不過京師衙門一名戔戔知事, 就道:“大人正在議事,煩請官人稍等。”也冇將人往署衙裡請。
周萍道:“雖說三品以上的朝官有好幾個,可這等樣貌,這等氣度的,若不是戶部侍郎沈奚,那便非新上任的正二品左都禦史柳朝明柳大人莫屬了。”
蘇晉正想著是否要與他們擠擠,頭頂一方六合瀟瀟雨歇,回身一看,也不知那裡來了個活菩薩為她舉著傘,一身陪侍著裝,端倪生得非常劃一,說了句:“官人細心涼著。”將傘往她手裡一塞,獨自又往衙裡去了。
周萍倉猝道:“你找死麼?知而慎行,君子不立危牆之下。”
到底是讀書人,滿腹詩書讀到骨子裡,儘化作清傲。都說膝下有黃金,若不是為了故交,一輩子也不要求人的。
蘇晉想起一個句子來,曉開一朵煙波上。
張石山難堪起來,此事與晏三有關,他要如何管,難不成拿著一枚玉印去太傅府拿人麼?獲咎太傅便罷了,獲咎了東宮,吃不了兜著走的。
“還在。”
周萍要再勸,外頭有人催他上值。倉猝洗了把臉,走到門前,轉頭看蘇晉仍舊一副筆走如飛慷慨赴死的描述,隻好叮嚀:“你要找晁清,我替你想轍,你莫要打動,牢記三思而後行。”
蘇晉將桌上一杯冷茶潑到硯台裡,碾墨鋪紙,落筆就答。周萍在一旁看得觸目驚心,趕緊將門掩上,跟過來問:“昨日我要燒這密帖,你攔著不讓,內心就有這籌算了?”
見到大理寺卿,蘇晉昂首施禮:“下官蘇晉,見過張大人。”
宮中端方嚴苛,雖說密帖經手之人甚少,但若鐵了心要查,也不是查不出的。半年前,欽天監一名司晨就因幫十四殿下代擬了一道策論被活活打死。
太傅府三公子晏子言,當今太子的侍讀,時已升任詹事府少詹事。張石山問:“如何證明是少詹事?”
也是奇了,這世道,傘的臉比人的臉好用。
蘇晉默不出聲,在案幾上抹平一張紙,沾水研磨。筆落紙上,斯須便勾畫出一幅人像。周萍鎖眉看著,竟漸漸看癡了,那紙上人長得極好,一雙眉眼彷彿本就為山川墨色染就而成。
張石山道:“你托劉寺丞遞來的文書我已看了。晁清的案子你且寬解,好歹是朝廷的貢士,我再擬一份公文交與禮部,務必將人找到。”
但這名失落的貢士與她是仁義之交, 四年多前,她被逐出翰林, 若非這位貢士幫襯, 隻怕舉步維艱。
雨勢急一陣緩一陣, 廊簷下緊緊挨挨站了一排躲雨的人,看官袍的紋樣,與蘇晉一樣,都是被打發來候著的芝麻官。
蘇晉愣了一愣, 這才隔著雨簾子向他見禮。
蘇晉也不是非等不成,將文書往上頭一遞也算交差。
蘇晉“嗯”了一聲。
“走了。”
“走的時候,晁清人還在?”
大理寺這條道兒,是完整被堵死了。蘇晉躺倒在榻上,想起四年多前,她被亂棍加身,昏死在路邊。隻要晁清來尋她。風雨連天,泥漿沾了他的白衣袖子,他將她架在背上,乾脆連傘也扔了。蘇晉渾渾噩噩間說了聲謝,晁清腳步一頓,悶聲回了句:“你我之間,不提謝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