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早收回案來,傳齊生童發落。先是生員。一等、二等、三等都發落過了,傳進四等來。汶上縣學四品級一名上來是梅玖,跪著閱過卷,學道作色道:“作秀才的人,文章是本業,如何荒誕到如許境地!常日不守本分多事可知!本該考居極等,臨時從寬,取過戒飭來,按例懲罰!”梅玖告道:“生員那一日有病,故此筆墨胡塗,求大老爺格外開恩!”學道道:“朝廷功令,本道也做不得主。擺佈!將他扯上凳去,按例懲罰!”說著,學內裡一個門鬥已將他拖在凳上。梅玖急了,哀告道:“大老爺,看生員的先生麵上開恩罷!”學道道:“你先生是那一個?”梅玖道:“現任國子監司業周蕢軒先生,諱進的,便是生員的業師。”範學道道:“你本來是我周教員的弟子。也罷,臨時免打。”門鬥把他放起來,上來跪下,學道叮嚀道:“你既出周教員門下,更該用心讀書。像你做出如許文章,豈不有玷門牆桃李!而後必要洗心改過。本道來科考時,訪知你若再如此,斷不能恕了!”喝聲:“趕將出去!”
那日淩晨,梅玖、荀玫先到,和尚接著。兩人先拜了佛。同和尚見禮。和尚道:“恭喜荀小相公,現在掙了這一頂頭巾,不枉了荀老爹平生忠誠,做多少佛麵上的事,廣積陰功。那咱你在這裡上學時還小哩,頭上紮著抓角兒。”又指與二位道:“這裡不是周大老爺的長生牌?”二人看時,一張供桌,香爐、燭台。供著個金字牌位,上寫道:“賜進士出身,廣東提學禦史,今升國子監司業周大老爺長生祿位。”左邊一行小字,寫著:“公諱進,字蕢軒,邑人。”右邊一行小字:“薛家集裡人、觀音庵和尚同供奉。”兩人見是教員的位,恭恭敬敬同拜了幾拜。又同和尚走到後邊屋裡,周先生當年設帳的地點,見兩扇門開著,臨了水次,那對過河灘塌了幾尺,這邊長出些來。看那三間屋,用蘆蓆隔著,現在不做書院了。左邊一間,住著一個江西先生,門上貼著“江右陳和甫仙乩神數”。那江西先生不在家,房門關著,隻要堂屋中間牆上還是周先生寫的聯對,紅紙都久已貼白了,上麵十個字是:“正身以俟時,守己而律物。”梅玖指著向和尚道:“還是周大老爺的親筆。你不該貼在這裡。拿些水噴了,揭下來裱一裱收著纔是。”和尚應諾,趕緊用水揭下,弄了一會。申祥甫領著世人到齊了,吃了一日酒才散。
傳進新進儒童來。到汶上縣,頭一名點著荀玫,人叢裡一個清秀少年上來接卷,學道問道:“你和方纔這梅玖是同門麼?”荀玫不懂這句話,承諾不出來。學道又道;“你但是周蕢軒教員的弟子?”荀玫道:‘這是童生開蒙的師父。”學道道:“是了,本道也在周教員門下。因出京之時,教員叮嚀來查你卷子,不想暗中摸索,你已經取在第一。似這少年才俊,不枉了教員一番種植,而後用心讀書,頗可長進。”荀玫跪下謝了,候世人閱過卷,鼓吹送了出去,學道退堂掩門。
內裡一個少年幕客蘧景玉說道:“老先生,這件事倒合了一件故事。數年前,有一名老先生點了四川學差,在何景明先生寓處吃酒,景明先生醉後大聲道:‘四川如蘇軾的文章,是該考六等的了。’這位老先生記在內心。到後典了三年學差返來,再見晤何老先生,說:“門生在四川三年,到處細查,並不見蘇軾來考,想是臨場躲避了。”說罷,將袖子掩了口笑,又道:“不知這荀玫是貴教員如何樣向老先生說的?”範學道是個誠懇人,也不曉得他說的是笑話,隻愁著眉道:“蘇軾既文章不好,查不著也罷了。這荀玫是教員要汲引的人,查不著,不美意義的。”一個大哥的幕客牛布衣道:“是汶上縣?何不在已取中退學的十幾卷內查一查?或者筆墨好,前日已取了也不成知。”學道道:“有理,有理。”忙把已取的十幾卷取了,對一對號簿,頭一卷就是荀玫,學道看罷,不覺喜逐顏開,一天愁都冇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