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蘭若似低頭思慮,半晌,低笑了一聲,答非所問道:“父親平生剛絕判定,卻不想敗在一個情字上頭。他約莫從未想過,直至現在,母親你仍未健忘橘諾的生父罷。橘諾確是他的眼中刺,他將橘諾趕出王城,就義她的出息,彼時隻圖稱心,卻埋下了他本日病薨的禍端。但母親你多年啞忍,乃是成大事者,天然不肯就此止步,母親終究,是想讓橘諾即位,將父親從她生父那邊搶來的全要歸去,對不對?”
傾畫宮裝嚴麗,停在牢門前兩步,卒子翻開牢門退下去。阿蘭若將手中一筆字掃尾,續道:“牢中無事,開初我實在不大明白母親為何往我頭上安如許的罪名,但揣摩一陣,也算想通了一些起因。”
一朝天子一朝臣,分歧的君王在權力上有分歧的安排。神宮的力量獨立於宗室以外,饒是相裡闋在位,壓抑一個失了神官長的神宮都有些吃力,遑論即將即位卻毫無根底的太子相裡賀。這就是沉曄被迎回歧南神宮的啟事。
移往歧南神宮的前一日,阿蘭若被劫走了。
蘇陌葉曾問她,如有一天她因沉曄而仇恨,會是為了甚麼,彼時她一句打趣,說那必然是因獲得過,比方他愛上她,厥後不愛了,又去愛了彆人。卻不想一語成讖,他乃至或許從未愛過她,連那些她自發得貴重的回想都是假的。多麼高超。
傾畫回身行了兩步,又轉頭道:“你的案子今晨已定下來,安在三今後行刑,沉曄中午遞上來這則文書,請上君將行刑之權移給神宮。你去神宮已是必將之事,神宮那些刑具,比刑司地牢中的多上很多,我知你即便魂飛魄散也不肯受此屈辱,若實在接受不住,便用瓷瓶中的藥自我告終吧。這是我作為母親,能給你的最後憐憫。”
阿蘭若蹲牢的第七日,傾畫夫人屈尊台端,來牢中探視她。牢中清陋,一蓬壓實的茅草權當一個睡鋪,挨著牢門擱了張朽木頭做的小桌子,桌沿有盞昏沉沉的油燈,阿蘭若一身素衫,靠在小桌旁習字,牢門外一個卒子守著一個火盆,她習一張卒子收撿一張燒一張。
歧南後山這片桃源景垂垂消逝在日暮的薄影中,鳳九押著一顆沉甸甸的心,極力排開最後一段回想。論及話本子,她姑姑白淺處有無窮的收藏,她打小耳濡目染,天然多有瀏覽,那些痛徹民氣像是從淚罐子裡撈出來的故事,她讀過不知多少則,卻全比不上今次她目睹這一樁。這段回想乃至冇有半滴淚水,卻像一柄絕世名劍,極冷也極沉,奪人道命時乾脆利落,毫不拖泥帶水。阿蘭若傷得平安悄悄,痛得平安悄悄,連赴死,都赴得平安悄悄。
瞧動手旁的燭焰,又道:“太子、我,另有嫦棣,我們都擋了橘諾的路。太子非母親所生,母親身然不會包涵,嫦棣她腦中空空,除了嬌縱也不剩彆的,或許讓她瘋了是條路,宗室也不會讓個瘋女人做上君。但兩個待繼位的女兒全瘋了輕易招人閒話思疑,必然要死一個,母親既保了嫦棣,我便非死不成。”她勉強一笑,“我冇想過母親會做到這個境地,母親這個戰略,當真半點兒後路也未曾留給我。”
傾畫夫人委地的長裙裾掃過地牢中陰沉的石階,她聽到綾羅滑過空中的窸窣聲,昂首瞧了來客一眼,眉眼彎彎:“母親竟想起來看我,可見宮中諸事母親皆已措置停妥。”語聲和緩,像她們此時並非監獄相見,乃是相遇在王宮的後花圃,酬酢一個平常號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