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雨!”
瓢潑大雨疇昔後,雲層降低淡薄,天氣敞亮起來,細雨倒是淅瀝不竭,風還是很勁急,吹得雨幕飄蕩,微冷。
陳操之和陸葳蕤並肩立在後殿圍廊上,看天上湧動的灰玄色的雲層、看麋集的雨點萬箭攢射而下,空中上積水到處,水麵上雨花盛開,水泡浮動,即生即滅——
陳操之走到佛前,跪在蒲團上默禱。
陸葳蕤道:“丁氏嫂子必然記得這事,她會代你去靈隱寺進香的。”
陸夫人與顧愷之在這邊說話時,佛前的陳操之與陸葳蕤也在輕聲細語。
遊宦久不歸,山川修且闊。
陳操之道:“……母親叮嚀我,四月初八佛誕日要去靈隱寺進香佈施,為長命燈增加香油,本年遠在千裡外,是不能遵母親所囑了。”
陸葳蕤眼睛一亮,回聲:“好。”碎步跑到繼母張文紈麵前,說道:“孃親,我去後殿看雨。”
陳操之問:“長康可會誦那首鼎鼎馳名的《為彥先公贈婦詩》?”
顧愷之吟罷,又再三道:“好詩!好詩!士衡公代思婦作詩,體察入微,,宛然思婦口氣,固然妙哉!”
瓦官寺大雄寶殿四周建有圍廊,殿後一片空位,對疇昔便是藥師殿,白雨點傾瀉在方磚地上,水霧浮起,風吹過來,帶著藐小的雨沫。
顧愷之問:“張姨,張濃雲麵貌冇變吧,我還記得她的模樣,睫毛很長。”
顧愷之道:“未曾臨摹,但熟知此帖,我從伯祖彥先私有宿疾,士衡公在《平複帖》裡對我從伯祖的疾病深表憂愁,友情可謂竭誠。”
陸葳蕤道:“我感覺她很眼熟,之前必然在那裡見過,隻是如何也記不起來了。”
陳操之便問:“長康,顧氏族中誰還對這四十年前的舊怨念念不忘?”
“東南有思婦,長歎充幽闥。
陳操之心想:“陸氏與顧氏乃江東頂級門閥,何故二姓反目多年卻無人調劑?顧、陸二姓失和恐怕也是朝廷和南渡士族所樂見的,不然的話,江東士族連合分歧,權勢更增,這對僑居江左的北地士族倒黴,這東晉朝廷真是危急四伏,北有秦、燕虎視眈眈,江左本地也是衝突重重,世家門閥相互排擠、南人北人相互仇視,更有底層蒙受剝削的公眾,若非餬口困苦,天師道的孫泰、孫恩又何故能一呼百應!”
陸夫人笑著點頭,心道:“顧虎頭還真是癡。”取出懷裡陳操之寫的那張食療方,看著看著,神采發紅。
陸葳蕤應了一聲,跟著陳操之去了。
陳操之道:“也不難畫,能夠畫一個一身濕透的人,就曉得天正下大雨。”
暴風掠過大殿的重簷歇山頂,收回“嗚嗚”的吼怒,另有碎瓦落地的脆響。
陸葳蕤道:“我府上藏有兩位叔伯祖的畫像,明日便借與顧郎君鑒戒。”
顧愷之朝陸葳看了看,跪在那邊的背影也很美,顧愷之笑得更歡了。
顧愷之也笑道:“撐傘之人可愛,忍看彆人淋雨乎?”
顧愷之走過來讚道:“雨景最是難畫,細摹不得,表意難成。”
烏雲越壓越低,大殿內昏暝如暮,佛前的燈火就熒熒敞亮起來,陳操之看著那一排七盞長命蓮花燈,不由得想起故裡明聖湖畔的靈隱寺,靈隱寺裡有母親十四年前為他許下的長命燈,就是因為那盞燈,兩個懸隔千年的靈魂融會成了現在的陳操之,今已四載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