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陳操之回身麵對庾蘊,庾蘊就坐在謝萬左邊,謝道韞便垂下眼睫,隻看著陳操之穿戴布襪的雙足,布襪烏黑,能夠看出足拇指棱起的線條,顯得健旺有力,不由想起陳操之一日以內可登山渡水步行百餘裡的腳力,旋即回想起那次與陳操之登九曜山時她差點滑一跤,是陳操之攙了她一把――
謝道韞應道:“便是昨日。”
陳操之道:“易之所謂實象假象者,若地上有水、地中生木升也,皆非虛言,故言實象;假象者,若天在山中、風自火出,如此之類,實無此象,假而為義,故謂之假,並非真假之假也。昔日王弼恐讀易者拘象而死於言下也,於其《易略例》申明曰‘故言者以是明象,得象而忘言;象者以是存意,對勁而忘象,但是忘象者乃對勁者也,忘言者乃得象者也’……”
隻要陸始不肯讓陳操之就此等閒過關,說道:“會稽王,此次隻要八州大中正在此,如許就算通過考覈,恐難服眾。”
隻聽陳操之說道:“說理陳義者取譬於近,假象於實,覺得研幾探微之津逮,賢人立言,發矇後學也,窮理析義,須資象喻,但是慎思明辯者有戒心焉,遊詞足以埋理,綺文足以奪義,不能對勁忘言,則將以詞害意,假喻也而認作真質,斯亦學道致之者之常弊。是故《易》之象,義理投止之蘧廬也,藥餌以止過客之旅亭也;《詩》之喻,文情之所歸宿也,倘視易之象如詩之喻,妄言覓詞外之意,超象揣形上之旨,喪所懷來,而亦無所得返――”
十3、難堪謝道韞
孫綽此言一出,世人皆驚,孫綽這的確是對陳操之甘拜下風了,諸葛曾、袁通這些年青一輩這纔對陳操之刮目相看,孫興公善辯是出了名的,未交一言就已令孫興公佩服,陳操之辯才實在驚人。
孫綽玄辯曾輸給範寧,當即點頭道:“範武子與陳操之可稱一時瑜亮,當有一番狠惡舌辯。”
司馬昱、謝萬、王蘊這些愛好圍棋者跪坐在兩位對弈者四周觀局,謝萬棋力不及侄女謝道韞,扭頭悄聲問:“阿元,局勢如何?”
範寧躬身道:“會稽王,鄙人昨夜與陳子重長談兩個時候,論玄,陳子重是王弼複活,吾不及也;論儒,陳子重當為一代儒宗,愚覺得鄭康成後一人耳。”
司馬昱含笑道:“陸尚書也要答辯乎?請便。”
郗超在一邊助談道:“韓尹著易象數萬言,不知是對勁還是得象?”
韓康伯微窘,他最精於易象之學,當即道:“象曰‘天行健’,象有實象假象,如何辨析之?”
竺法汰也告彆,陪著竺道潛一道出雅言茶館而去。
江思玄執黑後行,落子如飛,二十餘手後,慎重了很多,說了一句:“操之行棋別緻風趣。”又續下了三十餘手,江思玄眉頭皺了起來。
司馬昱對陳操之在玄辯中表示出的才調微風采極其賞識,手中麈尾在案上一擊,笑吟吟道:“諸位,陳操之可算通過考覈否?”
謝道韞輕聲道:“黑優勢,但終究隻怕還是黑勝。”
顧愷之道:“本月十四,我與子重去過烏衣巷謝府,那夜子重與令表姊妹謝氏女郎聯手與範武子辯難,實在出色,可惜你無緣與會,實在可惜。”
座中人皆歎妙,郗超、範寧卻知陳操之此言另有深意,“遊詞足以埋理、綺文足以奪義”,此非調侃清談玄辯乎?理並非越辯越明,常常越辯越胡塗,整天清談,何如默學沉思?誇誇玄辯,何如躬為實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