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門外大雪壓枝俏,後門口曉冬頭髮梳得滴溜順在擦皮鞋,托了隻鞋油盒子拿把軟毛小刷擦得萬般細心,連生同蘇佑玲踏雪而來,遙遙朝這裡打趣,“喔喲,新舅佬目前神情咯!”,曉冬昂首嘿了一聲,笑起,“你們可算來了!……快些客堂裡坐!姆媽方纔還問呢……”一邊拿過他們的傘請他們進屋。客堂間裡已是一派暖意融融,來的人也未幾,估計都是些嫡親老友――現現在都時髦文明結婚了,顧老佳耦向來開通,主張在家裡構造個小型集會,隻等男方來連人帶嫁奩接了去,餐館裡請頓酒就成,樂得輕鬆。顧太太那邊兩人的紅封遞上了,不免恭喜客氣了一番,得了些喜糖,蘇佑玲便先去看新娘子了。顧太太算來也有好些時候冇有見著連生了,這廂裡見到他分外的感到親熱,眉開眼笑拉過他一隻手臂細細看了兩眼,說他瘦了,問他學廚可苦,又笑請他骨牌凳上坐,一邊給他泡茶。“內裡臘梅開得真是好,這下裡香的!”他笑往外望,不由得讚歎了一句,顧太太不無高傲道:“可不是?房東太太也說本年開得格外鬨猛!往年都不似這般咯……”“顧姐好福分,好兆頭啊!”“感謝,感謝,如你所言!”喜笑容開之餘,顧太太因又問起他和蘇佑玲的事,問是否已有定日子,他笑笑說還冇有,顧太太猜著也是連生這一陣來太忙的原因,倒冇有催促,隻是略有些感慨,“佑玲來這裡無親無端,一個女孩子不輕易,真巧碰到你,那也是她的福分……”“那裡那裡,我的福分。”他忙一笑點頭,又是三言兩語討得顧太太一片歡心,對他喜愛有加。
雪夜的這班電車搭客寥寥,兩人坐於靠窗位子,耳邊儘是雪珠打在窗玻璃上沙沙的聲響。她側身往外望,這一帶沿街的店鋪已然年味漸起,算來距臘月廿三另有好幾光陰,倒都已鳴鑼打鼓籌措起來了。這邊停站處是一爿南貨店,店門口一排大紅燈籠鮮明照著門上“金華火腿此處有售”的巨幅告白語,紅紙上幾個大字煞是歡樂鼓勵,要在往年她尚還覺著喜慶,而本年,這番氣象卻不免叫她黯然神傷。她是斷不會回姑蘇去過年的,連生這邊她自發也還未到能同他們歸去過年的時候,想來隻要在倪家聊度幾日了……他見她望了那爿南貨店好久,心中已推測幾分,不由得笑著拿過了她的手握在膝上,“我前兩日已寫信,本年分歧大哥他們歸去了……”她被他握著的手一顫,“唔?”了一聲,他笑笑,“陪你……”他就是如此這般的一小我,不在身邊時山寒水冷,在身邊便是滿城東風,如一場亂了骨氣而來的立春,叫人欣喜又惶惑。她含笑溜著眼佯裝憤怒,“哎喲,這像甚麼話!……人家可要如何想我……”“老太太開通著呢,冇那麼多曲折。”連生是趙老太太頂小的一個兒子,天然是最最聽任的,外加跟著桂生在上海呆了這麼些光陰,尋個來由不歸去過年,老太太頂多責怪他貪玩不懂事,一定會怪到蘇佑玲。但是她還是彆臉背對著他,亦笑亦惱,拆了手裡的喜糖來吃,想想又扭身掐了一把他的手臂。
顧曉春出嫁在臘月的雪天,那一陣天井裡的臘梅開得如火似荼。
胡衕外炮仗聲響起,接親步隊來了,連生這廂也馬上撲滅炮仗驅逐,裝潢著紅雙喜繡片的花汽車胡衕裡緩緩開來,在大門口的紅氈前停下,李大哥領頭帶了一隊接親職員拱手進門,歡樂地派煙發糖,灶披間裡熱火朝天忙開了。吃過點心就是發嫁奩,曉冬和蘇佑玲在房間裡發,一樣樣遞給他們喜氣洋洋搬上車。此時顧太太不免悲從中來,母女相攜在一邊擦眼抹淚的。末端便是新郎新娘鞠躬告彆一眾親朋,聯袂拜彆,大雪突然下得緊,棉絮般紛繁揚揚的飄落中,親朋鬨然揚起五色紙,鼓掌歡迎……顧太太掩在蘇佑玲肩頭哭,蘇佑玲本身也受不住,儘特長絹捂著口鼻,一隻手架著顧太太,兩人蹩到方纔顧曉春呆的房間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