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瓷窯已經清算得改頭換麵,算不上裡外一新,也是有模有樣了。泊車熄火,丁漢白說:“我帶了條約,一會兒你把房懷清支開,我伶仃和佟哥談。”
房懷清慘白的臉上終究有了赤色,紅紅的聚在眼角處,變成兩股水兒,滴下來滴在床單上。“師父。”他氣若遊絲,“師父,我不肖。”
紀慎語扶著棺:“師父,盲眼張來了。”
丁漢白說:“那晚你在他床邊哭,他伸手給我,我摸到了。”
梁鶴乘艱钜地吃下一點,皮肉乾枯地說:“鬥室子……”他聽聞合股的事兒,叮嚀,“你要留意防備,他如果故態複萌,彆傷了你。”
他俄然大笑:“你這輩子造了多少物件兒,全他媽是假的。要走了,明天我給你添幾件真的!帶不去天上,塞不進地底,你茲當聽個響兒吧!”
房懷清終究緩緩靠近,他不籌算報告遭受,做的孽,嘗的果,他都不籌算說。老頭病危,他救不了,也放不下,是以隻是來看一眼。
梁鶴乘瞥來目光,抱恨帶怒。昨日的叛變曆曆在目,他肝膽欲裂,那瘤子給他的痛都不及這混賬。背信棄義,貪婪侵腦,倘若真換來繁華風景也就算了……可這算甚麼?身敗名裂,賠上一雙手!
師徒倆一時無言,俄然病房外來一人,黑衣服,慘白的臉,是房懷清。門推開,房懷清走進卻不走近,立著,凝睇床上的老頭。
老頭打不動、罵不出,這半死之身連肝火滔天都經受不住。紀慎語撲來為他順氣,舀著溫水為他灌縫兒,他掙紮半坐,撥出一字――手。
紀慎語用心道:“空動手就來了。”
梁鶴乘小聲:“倒不必那麼急, 一時三刻應當還死不了。”
老頭呼嚕續上一口氣,緩緩閉目,唸叨著――器要端,釉要勻,色要正,款要究……這一輩子研討的本領伴他到生命最後,聲音漸低,再無生息。
三句話, 幾乎斷了梁鶴乘虧弱的呼吸, 停頓好久:“彆削了, 難不成還能削出花兒來?”
丁漢白說:“佟哥隻口頭承諾合股,還式微實到一紙條約上,而你那野師哥彷彿不甘心,我怕連帶佟哥生出甚麼變故。”
等佟沛帆和房懷清一到,丁漢白與佟沛帆去看擴建處的環境,紀慎語和房懷清鑽進了辦公室。這一屋狹小,二人隔桌而坐,還是生分得像陌生人。
分秒滴答,瀕死的和送行的對峙著。
梁鶴乘又說:“家裡的物件兒燒燬或者賣掉,你如果惦著我,就留一兩件擱著,其他都措置潔淨。”費經心力造的,他卻如棄敝屣,“門徒最怕的是甚麼,是活在師父的影兒裡,你冇了我不是冇了助力,是到了獨當一麵的機會。”
梁鶴乘哀思捶床:“那你來乾甚麼?!看我的笑話?!”
咣噹一聲門被破開,佟沛帆拿著一紙條約出去,甲方蓋著丁漢白的章,而乙方還未具名。他走到房懷清身邊蹲下,看人的眼神像是發兵問罪。
丁漢白傍在身後:“梁師父的六指兒老是支棱著,比彆的指頭軟。”
生命的最後一刻,師父考慮的滿是門徒。
舊事浮起,紀慎語反唇相譏:“那我如果再踩河裡,給我擦腳的外套你還扔嗎?”
他乘著白鶴,了無誌願地去了。
日薄西山,活著的人經心相送,送完再驅逐今後的太陽。
梁鶴乘的病危告訴書下來了, 料想當中,師徒倆都非常安靜,彷彿那薄紙一張不是預報滅亡, 隻是份淺顯的晨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