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秦鐘既死,寶玉痛哭不止,李貴等好輕易安慰半日方住,歸時還帶餘哀。賈母幫了幾十兩銀子,外又另備奠儀,寶玉去弔喪。七今後便送殯埋葬了,彆無記敘。隻要寶玉日日感悼,思念不已,然亦無可如何了。又不知過了幾時才罷。
此時秦鐘已發過兩三次昏,易簀多時矣。寶玉一見,便不由失聲的哭起來。李貴忙勸道:“不成,秦哥兒是弱症,怕炕上硌的不受用,以是臨時挪下來鬆泛些。哥兒這一哭,倒添了他的病了。”寶玉聽了,方忍住近前,見秦鐘麵如白蠟,合目呼吸,展轉枕上。寶玉忙叫道:“鯨哥!寶玉來了。”連叫了兩三聲,秦鐘不睬。寶玉又叫道:“寶玉來了。”
一跳,忙問道:“我昨兒才瞧了他還明顯白白的,如何就不頂用了呢?”茗煙道:“我也不曉得,剛纔是他家的老頭子來特奉告我的。”寶玉聽畢,忙回身回明賈母。賈母叮嚀:“派安妥人跟去,到那邊儘一儘同窗之情就返來,不準多擔擱了。”寶玉忙出來換衣。到外邊,車猶未備,急的滿廳亂轉。一時催促的車到,忙上了車,李貴茗煙等跟從。來至秦家門首,悄無一人,遂簇擁至閣房,嚇的秦鐘的兩個遠房嬸孃、嫂子並幾個姐妹,都藏之不迭。
那秦鐘早已靈魂離身,隻剩得一口悠悠餘氣在胸,正見很多鬼判持牌提索來捉他。那秦鐘靈魂那邊肯就去又記念著家中無人辦理家務,又惦記取智慧兒尚無下落,是以各式哀告鬼判。無法這些鬼判都不肯秉公,反叱吒秦鐘道:“虧你還是讀過書的人,豈不知鄙諺說的:‘閻王叫你半夜死,誰敢留人到五更。’我們陽間高低都是鐵麵忘我的,不比陽間瞻情顧意,有很多的關礙處。”正鬨著,那秦鐘的靈魂忽聞聲“寶玉來了”四字,便忙又懇求道:“各位神差略慈悲慈悲,讓我歸去和一個好朋友說一句話,就來了。”眾鬼道:“又是甚麼好朋友?”秦鐘道:“不瞞各位:就是榮國公的孫子,奶名兒叫寶玉的。”那判官聽了,先就唬的鎮靜起來,忙喝罵那些小鬼道:“我說你們放了他歸去逛逛罷,你們不依我的話。現在鬨的請出個運旺時盛的人來了。如何好?”眾鬼見都判如此,也都忙了手腳,一麵又抱怨道:“你白叟家先是那麼‘雷霆火炮’,本來見不得‘寶玉’二字。依我們想來,他是陽間,我們是陽間,怕他亦無益。”那都判更加焦急,呼喊起來。
可巧剋日寶玉因思念秦鐘,哀傷不已,賈母常命人帶他到新園子裡來玩耍。此時也纔出來,忽見賈珍來了,和他笑道:“你還不快出去呢,一會子老爺就來了。”寶玉聽了,帶著奶孃小廝們,一溜煙跑出園來。方轉過彎,頂頭瞥見賈政引著眾客來了,躲之不及,隻得一旁站住。賈政邇來聞得代儒獎飾他專能對對,雖不喜讀書,卻有些歪才,以是此時便命他跟入園中,意欲試他一試。寶玉未知何意,隻得隨往。
剛至園門,隻見賈珍帶領很多執事人中間侍立。賈政道:“你且把園門關上,我們先瞧內裡,再出來。”賈珍命人將門關上。賈政先秉正看門,隻見正門五間,上麵筒瓦泥鰍脊,那門欄窗俱是細雕時新花腔,並無朱粉塗飾。一色水磨群牆,上麵白石台階,鑿成西番蓮花腔。擺佈一望,雪□□牆,上麵皋比石砌成紋理,不落都麗俗套,自是喜好。遂命開門出來。隻見一帶翠嶂擋在麵前。眾清客都道:“好山,好山!”賈政道:“非此一山,一出去園中統統之景悉入目中,更有何趣?”世人都道:“極是。非胸中大有丘壑,焉能想到這裡。”說畢,往前一望,見白石,或如鬼怪,或似猛獸,縱橫拱立。上麵苔蘚班駁,或藤蘿掩映,此中微露羊腸小徑。賈政道:“我們就今後小徑遊去,回出處那一邊出去,方可遍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