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他半坐在榻上,輕聲道:“本日是李州判家要為老封翁拜鬥延壽,這觀裡除了我們師徒,餘下的人都去李州判府上赴齋。有些話,我便直接說了,你們兩人隨為師削髮修行一場,如何也不能落一個冇了局。涿州昭烈天子祠,是為師的老友方丈,你們兩人持了我的手劄,投奔到他門下也好,出家了做些小本謀生也好,都隨你們。趁著現在無人,你們走了,也算是告終我一樁苦衷。”
比及許玄齡生了這場沉痾,觀裡不平他的人,便不循分起來。本來許玄齡在易州文士圈子裡也算是很有詩名,又有吳卿儒如許的本地名流足可引為外援。可他這場沉痾來得蹊蹺,吳卿儒更是自他病後,就絕足不到龍興觀中來走動。
看著跪在榻前的兩個門徒,許玄齡隻是問了一聲:“吳傳授本日也是抱病?”
固然在病中,許玄齡氣度猶然不減,兩個門徒冇有法兒,相互扶著站起來,抽抽泣噎地用袖子拭著淚,踉踉蹌蹌地走出門去。
龍興觀的講經法師許玄齡,自從客歲擔叛逆務,迎請那座前唐玄宗敕造的漢白玉石幢重返龍興觀後,便一病不起。
這兩個門徒聽著許玄齡話中意義不祥,不由得都哭出聲來,卻被許玄齡揮了揮手道:“哭甚麼哭?為師不過是病了一場,又不是要就此壽終,你們留在我身前,反倒是個拖累。都走,都走,都離了這龍興觀反倒平靜!”
但是遼國的契丹朱紫推許佛門,那些曉得華嚴、兼修密法的高僧,來往遼國各軍州駐錫說法,聚起萬人聽經都是等閒。但是像龍興觀如許的道觀,上香祈福的雖多,情願聽講經法師宣講玄門經義的便少之又少了,乃至於許玄齡這位講經法師,開講三洞典範的機遇少得不幸,
壽昌六年齡後是壽昌七年,耶律洪基正逢這年正月,駕崩清風殿。他的孫子,二十五歲的皇太孫耶律延禧繼位,改元乾統,群臣上尊號曰:“天祚天子”。
也恰是在這一年,大宋第八位天子趙佶,也在這一年正月即位。
他預言了先帝的滅亡之日,還預言了當明天子何時即位。
一南一北,契丹中原,兩位天子同時即位,不知是偶合還是天意,曾經創製了水力儀象台的大學者蘇頌就在這年蒲月病逝家中,一代文宗蘇軾也終究結束了顛沛流浪的平生,在常州的秋雨聲中寧靜地闔上了雙眼。
又看了看窗外那棵棗樹,許玄齡微微歎了一口氣,從床頭的小箱中取出了兩封信,另有兩個小承擔,悄悄一搖就嘩嘩地響。
龍興觀固然立觀二百多年,但從立觀起,便是處所官為逢迎玄宗而起的官修道觀,道脈傳承至今,更是少有真正玄門之學傳承。常日裡,一眾道人不過是奉養香火、唱經打齋,隻是依著前唐所留的道門儀製,仍然設了講經法師一職,推舉曉得與文士官員往還唱和的博學之人,擔負講經法師一職。
臥病在床,外援束手,道門清修之地,反倒比土老財修起的莊院宅門,皮包公司的辦公室鬥爭還要初級三分。轉眼就,就有人頂了他講經法師之職,連他門下兩個小門徒,也被找茬罰了香、領了戒尺,眼看著就要在龍興觀裡存身不住。
很久以後,他倒是也站起家來,穿了一雙走山道的木齒便鞋,將身上道袍也換成了粗布衲頭,又取了一頂竹笠在頭上戴了。轉眼間,龍興觀曾經的講經法師便換了一副雲遊道人裝束,就這般用木杖挑了一個包裹,飄飄灑灑地出了觀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