裱糊匠並不專服侍死人,我們也服侍神仙。暮年間的神仙不像現在晚兒的如許寒傖,就拿關老爺說吧,暮年間每到六月二十四,人們必給他糊黃幡寶蓋,馬童馬匹和七星大旗甚麼的。現在,幾近冇有人再惦記取關公了!趕上鬨“天花”,我們又得為娘娘們忙一陣。九位娘娘得糊九頂肩輿,紅馬黃馬各一匹,九份鳳冠霞帔,還得預備痘哥哥痘姐姐們的袍帶靴帽和百般執事。現在,病院都施種牛痘,娘娘們無事可做,裱糊匠也就陪著她們閒起來了。彆的另有許很多多的“還願”的事,都要糊點甚麼東西,但是也都跟著廢除科學冇人再提了。年初真是變了啊!
三
我學的是裱糊匠。在那承閏年代,裱匠是不愁冇飯吃的。當時候,死一小我不像現在這麼費事。這可並不是說,老年間的人要翻來覆去地死好幾次,不乾脆地一下子斷了氣。我是說,當時候死人,喪家要冒死地費錢,一點不吝力量與款項地講場麵。就拿與冥衣鋪有乾係的事來講吧,就得花上老些個錢。人一斷氣,頓時就得去糊“倒頭車”――現在,連這個名詞兒或許有好多人不曉得了。緊跟著便是“接三”,必然有些燒活:車轎騾馬,墩箱靈人,引魂幡,靈花,等等。如果害月子病死的,還必須另糊一頭牛和一個雞罩。趕到“一七”唸佛,又得糊樓庫,金山銀山,尺頭元寶,四時衣服,四時花草,古玩陳列,百般木器。及至出殯,紙亭紙架以外,另有很多燒活,至不濟也得弄一對“童兒”舉著。“五七”燒傘,六十天糊船橋。一個死人到六十天後才和我們裱糊匠離開乾係。一年當中,死那麼十來個有錢的人,我們便有了吃喝。
再說呢,做燒活吧,做白活吧,這類事情老與人們的喪事或喪事有乾係。熟人們找我定活,也常常利市兒托我去講彆項的事,如婚喪事的搭棚,講執事,雇廚子,定車馬,等等。我在這些事兒中垂垂找出興趣,曉得如何能捏住巧處,給親朋們既辦得標緻,又省些錢,不能窩窩囊囊地被人捉了“大頭”。我在辦這些事兒的時候,獲得很多經曆,明白了很多情麵,久而久之,我成了個很奪目的人,固然還不到三十歲。
上麵交代過了:我如果始終仗著那份兒技術用飯,恐怕就早已餓死了。不過,這點本領雖不能永久有效,但是三年的學藝並非冇有很大的好處,這點好處教我一輩子享用不儘。我能夠撂下傢夥,乾彆的謀生去;這點好處但是老跟著我。就是我身後,有人談到我的為人如何,他們也必必要記得我少年曾學過三年徒。
我的字寫得也不壞。拿我的字和老年間衙門裡的公文比一比,論個兒的勻適,墨色的光潤,與行列的劃一,我實在信賴我能夠做個很好的“筆帖式”。天然我不敢攀附,說我有寫奏摺的本領,但是麵前的誦常公文是準保能寫到好處的。
但是,當我十五歲的時候,家裡教我去學徒。五行八作,行行出狀元,學技術原不是甚麼低搭的事;不過比較當差稍差點勁兒罷了。學技術,一輩子逃不脫技術人去,即便能大發財路,也高不過大官兒不是?但是我並冇和家裡鬧彆扭,就去學徒了;十五歲的人,天然冇有多少主張。何況家裡白叟還說,學滿了藝,能掙上錢,就給我說婚事。在當時,我設想著結婚必是件風趣的事。那麼,吃上二三年的苦,而後大人似的去耍技術掙錢,家裡再有個小媳婦,大抵也很下得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