夷薑起家時環佩叮噹,繡鞋上的珍珠流蘇掃過他手背。她指尖冰冷,抬起他下頜:"昭兒,你當真想看著衛國落入旁支?"她目光幽幽望向窗外,"急子身後,你那些堂弟們可都盯著君位呢。"
遠處傳來孩童嬉笑,是姬毀帶著弟妹在宮牆下放鷂子。衛昭伯望著那飄搖的紙鳶,俄然明白,這荒唐姻緣裡,竟也生出了幾分實在的拘束。
"在想甚麼?"夷薑遞來熱帕,指尖帶著梅子酒的甜香。
當夜,他宿在書房。燭火搖擺間,案頭竹簡上的"禮"字忽明忽暗。半夜天,門軸輕響,夷薑披著鶴氅立在門口,發間僅插一支銀簪,倒比白日裡少了幾分華貴,多了些平常婦人的溫婉。
"母親..."話一出口,他倉猝改口,"夷薑,你...怨我嗎?"
衛昭伯喉頭髮緊。自迎娶夷薑,他已育有三子二女,可每次瞥見孩子們天真的笑容,他總想起兄長急子——阿誰溫潤如玉的嫡宗子,本該坐在君位上的人。
"昭兒來了。"夷薑聲音綿軟,指節輕叩榻邊矮幾,"你父親臨終前..."她俄然哽咽,素帕按在唇上,"說要你...要你替兄長顧問寡嫂。"
三今後,衛國宗廟捲菸環繞。
"傳聞了嗎?新夫人原該是前太子妃..."
夷薑在後宮創辦書院,教宮娥讀書識字。她鬢邊的銀鳳釵換成了木簪,倒更顯清雅。每當衛昭伯為政務煩憂,她便溫一壺酒,說些官方趣事逗他高興。
某個雪夜,衛昭伯修改完奏章回寢殿,見夷薑正教最小的女兒摺紙鳶。爐火映得滿室暖意,女兒脆生生喊著"父親"撲過來,他順手抱起孩子,瞥見案頭放著新釀的梅子酒——恰是他最愛喝的。
衛昭伯搖點頭,將妻女摟得更緊。遠處傳來更夫打更聲,梆子聲裡,他俄然感覺,這被禮教鄙棄的人生,倒也有了幾分現世安穩的滋味。
衛昭伯正把玩著新得的玉玨,聞言手一抖,玉玨磕在青銅案幾上收回脆響。窗外春燕掠過雕花木窗,將簷角銅鈴撞得叮咚亂響,倒像是他現在七上八下的心。
風捲起紙錢紛飛,衛昭伯望著墳頭新刻的碑文,忽覺心頭千斤重的桎梏鬆動了些。或許正如夷薑所說,在這亂世當中,人倫禮教早已千瘡百孔,活著,守著這搖搖欲墜的衛國,纔是最要緊的。
廊下宮娥垂首而立,裙裾上繡的並蒂蓮在青磚地上投下細碎暗影。衛昭伯踩著這暗影往前走,越靠近椒房殿,龍涎香混著白婢女就越濃——那是宣薑生前最愛的香方。
而後數年,衛昭伯勵精圖治。他重用賢才,補葺城防,將父親留下的爛攤子漸漸清算整齊。朝堂上,有人彈劾他娶庶母有違禮法,他隻是淡淡道:"若無此舉,衛國早成焦土。"
急子的墳塋在衛國城郊,四周野菊瘋長。夷薑將酒漿潑在墳前,俄然輕笑出聲:"你看,我們這算甚麼?荒唐事一樁罷了。"她轉頭望向衛昭伯,眼中有淚,"可活著的人總得活下去。"
婚後第三日,衛昭伯在書房撞見季子惡劣。三歲的姬毀正騎在竹簡堆上,手裡揮動著從他案頭偷來的玉玨。"父親!"孩子奶聲奶氣地喊,玉玨在陽光下折射出細碎光芒,竟與那日他摔在案上的那枚一模一樣。
"母親!"衛昭伯撲通跪地,額角抵著冰冷的地磚,"此事於禮分歧,於...於人倫有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