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玨看看先生,又轉頭看向那重新隱於深幽的河岸,心中疑雲重重之餘,竟莫名生出些彆樣心境。
情深不壽。
李堯笑道:“略知一二,小時候門前有個算命的李先生,常在那邊擺攤算卦。可惜我娘冇學那孟母三遷,我便近墨者黑了……你看你額頭圓潤飽滿,主聰明開通,前程光亮。”
蘇玨看得心中一陣揪痛。卻不知是為了李大人那幾枝被棄如敝履的柳條,還是先生眉心間那幾條深到彷彿永久填不平的溝壑。
李堯神采龐大,似在體味其中深意。半晌後終究拉開兩人間隔,慘白著一張臉,單獨強笑道:“如此看來,均存倒是差點孤負了飛白。”
油儘燈枯,當室內重歸暗中,先生複又展開眼來。
點一盞油燈閒坐於窗前,直到雨停風起,楚羿才起家外出。
“眉毛平而闊,秀而長,雙目果斷有神,勇敢剛毅,性聰敏也。鼻翼飽滿,主根底豐富;雙顴高而不露骨,為人重責重義。唇薄……”
相視一笑,李堯言道:“好一個腐敗時節,今早出門我便感覺這頭頂豔陽詭異得很,卻想不到這‘雨紛繁’竟是在這裡等著我呢。”說著,便拿出了袖口裡藏著的汗巾。
雖說做鬼已逾十載,可他好歹也是個男人,當年未結婚前也、也、也……
睹物思人,便正如先內行中的那隻紅色香囊。
像是要到了臨界之處,楚羿微微躬起家子,仰了頭,那衾被下的行動也更加地快了。
而楚先生所見,便隻要一隻掉了瓷的飯碗,悄悄地倒在地上。
念念不忘……誰能想到夙來淡薄如雲的楚先生會有如此情深之時呢。
“如此細看,飛白真是好麵相。”
雨雖已停了多時,但漏雨的房梁下仍有水滴隔三差五的滴落。屋內濕氣沉重,先生側臥於床上,似已熟睡,呼吸卻還是清淺。
楚羿直望向猛浪若奔的河麵,橙紅的火光映上他的臉龐,那木然的臉上,還是看不出悲喜。
大人睜眼,便對上一雙腐敗澄徹的眸子,四目相對,便聽楚先生深深道:“味甘終易壞,君子淡如水。”
不對不對,非禮勿視,非禮勿聽。
生老病死,憂悲惱,怨憎會,恩愛拜彆,所欲不得。蘇玨想,人生有八苦,可先生彷彿將這八苦都占儘了似的。
李大人一頓,手也便停在了先生唇上:“言辭鋒利,棱角清楚。隻是這耳朵……生得有些不當。”
“噹啷”一聲,半碗雨水撒倒在地,蜿蜒而去。
萬籟俱寂,鴉雀無聲,隻要呼吸聲連綿。
展轉牽掛,縱死不忘……先生又豈是薄情之人啊。不過皚如山上雪,皓如雲中月,此情終隻為一人,斯人已去,便再無覺得繼。
蘇玨一陣心慌,將腦袋搖成了撥浪鼓,倒是阻不了那魔音不竭入耳。
味甘終易壞,君子淡如水。
鼻息融會,衣衿跟著呼吸起伏,薄唇近在天涯,充盈津潤……李堯垂了眼瞼,不由自主便朝著那唇瓣湊過甚去。
一回身,蘇玨見楚先生從四周的林子裡拾了根枯樹枝,在嵌滿石子的地上畫了帶著缺口的圈,隨後從懷中取出封好的承擔皮。
如何會……如何會呢……可……
楚羿就如許原地站了好久,直到腳旁那一層焦灰隨風都散儘了,方纔扔了手中枯木,悄悄分開。
李大人那麵相看得不錯,先生確是薄情。隻是薄情,而非無情,卻比那無情更叫人進退兩難,不得脫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