胖和尚見他舉止有失高雅,卻又是隨他率真的本性,一時無言相勸。二僧不約相視大笑不止。
再說那武林之上,因處所權貴士族爭權奪勢,朝廷自顧不暇。江南一帶業已成諸家博弈紛爭之地。一來各門各派均自仰仗一方豪勢稱雄,皆因各為其主,各謀其事,則稍有齟齬便以刀劍論事;二來此地幫派教會浩繁,武學世家林立,賭鬥爭勝成風。坊間諺雲:“四門八派十二幫,衡山絕技冠群芳。一島一塢兩座樓,水月靈宮拔頭籌。”大略道出了江南一隅的武林權勢。
時價六月,恰是雨水纏綿、薄霧籠紗之季。通往杭州城門的青石板官道上,一胖一瘦兩個和尚正沐雨徐行。
話說江南乃鐘秀雋美之境,山川靈逸,無邊風月。夫斑斕蕃昌寶地,寺塔觀苑,奇景高雅;亭台樓閣,雨岸煙汀;水石清華,泉冽茗香。益以畫橋流水遺聲;垂條煙柳曳痕;日出江花勝火;風動芙蕖連池;月落古庭凝香;彩舫花燈戲水,蓋為名勝之極。
瘦和尚想了想,笑答道:“這箬笠雖說是可淳禪師隨身之物,但一來不是我佛門中法器,二來用料做工也無甚希奇。若說是甚麼信證,我倒不覺得然。說句欠恭敬的話,依我看此物經禪師幾載寒暑佩帶,為今也隻不過是一件襤褸舊物罷了!”
誰知瘦和尚竟脫下一雙泥汙不堪的僧鞋,拎在手上赤足而行,因笑道:“我這叫‘赤腳的不怕穿鞋的’,天然是‘無鞋’勝‘有鞋’了。”本來一起腳下濕濘早令瘦和尚苦不堪言,隻是方纔他與師兄會商梵學禪理,怕被師兄指責不恭,才一向忍耐冇有脫鞋。
“阿彌陀佛,善哉善哉!師弟公然慧根不凡。需知清淨不在物而在人,不在外而在心。”胖和尚欣然答道,“師弟,你雖身在雨中卻把心放在了玄虛子道長的道觀。身心不在一處便得不到真正的清淨啊!”
胖和尚正色道:“阿彌陀佛!濟顛祖師本性創新超脫。他喝酒食肉、裝狂賣癲乃是掩其德行、飾其聖貌,便於來往俗世普渡教養。我輩之徒若不能明心見性而隻固執於濟顛祖師的外相,怕是要走上邪魔之路了!”
瘦和尚苦笑一聲:“那豈不是隻要佛祖纔算清淨?”
胖和尚且讓他對勁一陣,繼而以言相激道:“師弟貫穿佛法律人欣喜,剛纔那幾句唱詞也頗合禪意。隻是師弟你自誇獨得雨中清淨,我看倒也一定。”
胖和尚合十道:“阿彌陀佛!師弟有所不知,禪師曾與我說天下的安危和靈隱寺的存繼是貳心中數十年的執念,所乃至今也未能參透‘清淨’二字。”
瘦和尚心機本不在甚麼景色上,卻聽師兄言語中又旁引蘇軾之詞,當下心機一動,驀地笑吟吟道:“師兄發言向來都是引經據典,怎奈卻偏推許蘇軾?以我看蘇子瞻這闕詞當然算得上精美,卻在禪意上自將衝突,仍未到我佛門清淨之界啊!”
胖和尚喟然道:“阿彌陀佛!塵凡繁華之地,我一個世外之人有何迷戀?隻是現在又將行走江湖,不知何時才氣複見可淳禪師,遲早聆聽教誨。”
瘦和尚非常不解道:“禪師也過分自謙了!普渡天下百姓,光大宗門佛法,這不是削髮人分內之事麼?禪師為何卻說是執念?”
胖和尚續道:“想必太祖天子亦深知此人誌向,立國後僅封其為“伯”,並時有堤防侵犯之心。更有人說他為使太祖不疑,佯裝入棺詐死。太祖得其死訊則秘令龍驤衛開墳驗屍,卻因奇門遁甲陣設下的疑塚終究不得求證。劉伯溫匡時濟世為太祖立不世之功,位列肱骨卻不結黨營私,身居高位而能公道不阿。天下安穩他便功成身退,平生如同天上歸雲,可謂‘拖雲從龍去又回,偶然卻似故意來’。實在人若似雲這般‘偶然’,便也就有了清淨之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