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說著,攤主送了兩個粗瓷大碗來,聞聲兩人的談天,苦笑歎道:“打漁人家如何還能不懂這個?”將碗放到兩人麵前,道:“客人請用吧。”便要走開。紈素看了一眼奚笪,向攤主招手道:“老闆無妨跟我們說說,這是如何個講究?”便從荷包裡摸出一個約摸三錢重的碎銀來,放到桌角旁。
隻聽盧梁正跟他的小廝抱怨道:“揚州是三月三開鳳鳴大會,你是從哪探聽的仲春二十三?害我們急倉促從廬州跑出來。要不是官船上彆的江湖人奉告了我,我還當要趕不及了!”東子低眉紮眼,謹慎陪著不是,笑嘻嘻道:“少爺莫要活力,我們恰好回淮安家裡一趟,豈不是好?老爺夫人必然想您了。本年我們過年都冇歸去呢!”又道:“我聽著這鎮上人都說,這家慈心齋的白案徒弟是洛京來的,是告老的禦廚,當年專門服侍懿德太後吃齋的。少爺您買了點心歸去,我們隻要坐上船,隻消三日就到了家,夫人見了您的孝心,哪有不歡暢的?到時候在家住個幾日,我們再去揚州不遲!”
兩人吃過了玉簪魚蒸蛋,看看時候分開船還早,便在鎮上閒逛。奚笪瞥見一家賣素齋的酒樓,明晃晃掛著牌子叫“慈心齋”,悄悄向紈素笑道:“不曉得的還覺得是賣佛經佛像的,不然就是賣香的。”紈素也促狹笑道:“瞥見這酒樓我倒想起來,這船上的飯菜都是魚鮮和葷菜,昨早晨薑觀主她們是如何吃的?怪不得映玉仙長那麼晚還在內裡看玉輪,隻怕是因為早晨冇得吃,餓的睡不著。”奚笪道:“不曉得她們本日登陸冇有?我們在這館子裡要些齋菜給她們帶歸去吧。”兩人便舉步走進這家“慈心齋”,奚笪看水牌點菜,跟伴計叮嚀著不要薑蔥香料等物。紈素閒的無聊,一轉頭時,卻瞥見一個熟麵孔,竟是廬州城同澤堆棧裡認得的盧梁。現在他正坐在慈心齋一樓大堂最深處的一處小方桌上,中間站著他的小廝東子。她心中一動,狐疑大熾,心道“盧梁怎會在此地?他更不會喜好茹素齋的。”便拽一拽奚笪,踮腳靠近他耳邊,悄悄道:“你莫要轉頭,拿餘光掃一掃,你左火線那一桌是不是阿誰盧梁?”奚笪正用心和伴計敲定了菜式,剛要問及若要外帶時如何裝菜打包。俄然感受右邊紈素攀到他身邊,悄悄的呼吸吹到他耳朵上,臉騰得就紅了一片。聽到紈素的話,定了定神,拿餘光一掃,一時不動聲色,持續跟伴計說話,卻不提打包菜品之事,隻假裝不經意的點了點頭。
那攤主公然坐了過來,收了那碎銀,環顧一下四周,低聲解釋道:“打漁人天然曉得事理,魚甩籽的時候,是不能下絕戶網的。不然魚隻會一年比一幼年。隻是我們如果現在不撈,到六月裡不管撈到多少,都要全數進貢。客人有所不知,這玉簪魚隻要出水兩個時候不加措置,就會化成水了。你道這魚要如何措置才氣儲存?有兩種體例。或放入豆油中浸,撈出曬乾,措置完的魚呈金黃色;或放入明礬水中浸後曬乾,措置完的魚就是烏黑色的。每年朝廷要的貢品,多數是以要金黃色的魚居多。我們打漁人看這魚卻不值甚麼,隻是哪有那麼多油去配它?就算要白的,明礬代價也不賤哪。但本地每年六月中旬,都有監貢使從洛京來,監督漁家捕撈這玉簪魚進貢。撈上來多少魚,就得本地漁家白饒出多少油去。年年為著進貢時買油來浸這玉簪魚,多少人家賣兒賣女,多少人家家破人亡!本地人暗裡稱之為‘破家魚’。厥後,我們漁家人就想了體例,專在這魚甩籽的仲春裡,悄悄下網,散到小攤子上賣給客人吃,或本身撈回家吃去,卻不敢放到酒坊裡賣,隻怕來往的客人裡有當官的,被他們發明瞭。這些年公然到了六月裡,監貢使再如何罵人,如何頓腳,也撈不到幾百斤玉簪魚,更貢不了多少進京了。說到底,人讓魚絕了戶,總比魚讓人絕了戶強。”說罷便站起來,向兩人道:“這是本地生民衣食所繫,客長可彆說出去。”奚笪忙連聲承諾不會。兩人麵對熱騰騰的玉簪魚蒸蛋,皆冷靜無語。魚雖鮮美柔滑,奚笪也感覺有些吃不出味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