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有嫁其子而教之曰：“爾行矣。慎有為善。”曰：“不為善，將為不善邪？”應之曰：“善且由弗為，況不善乎？”此全其天器者。拘囹圄者，以日為修；當死市者，以日為短。日之修短有度也，有地點而短，有地點而修也，則中不平也。故以不平為平者，其平不平也。嫁女於病消者，夫死則後難複處也。故沮舍之下，不成以坐；倚牆之傍，不成以立。執獄牢者無病，罪當死者肥澤，刑者多壽，心無累也。良醫者，常治無病之病，故無病；賢人者，常治無患之患，故無患也。夫至巧不消劍，善閉者不消關楗，淳於髡之告失火者，此其類。以清入濁，必困辱；以濁入清，必覆傾。君子之於善也，猶采薪者見一芥掇之，見翠綠則拔之。天二氣則成虹，地二氣則泄藏，人二氣則成病。陰陽不能且冬且夏，月不知晝，日不知夜。善射者發不失的，長於射矣，而不善所射；善釣者無所失，長於釣矣，而不善所釣。故有所善，則不善矣。

有鳥將來，籌措而待之，得鳥者，羅之一目也。今為一目之羅，則無時得鳥矣。今被甲者，以備矢之至，若令人必知所集，則懸一劄罷了矣。事或不成前規，物或不成慮，卒然不戒而至，故賢人畜道以待時。髡屯犁牛，既扌科以牜脩，決鼻而羈，生子而犧，屍祝齋戒以沉諸河，河伯豈羞其所從出，辭而不享哉！得萬人之兵，不如聞一言之當；得隋侯之珠，不若得事之所由；得咼氏之璧，不若得事之所適。撰良馬者，非以逐狐狸，將以射麋鹿；砥利劍者，非以斬縞衣，將以斷兕犀。故高山仰止，景行去處，鄉者其人。見彈而求號炙，見卵而求晨夜，見◆而求成布，雖其理哉，亦不病暮。象解其牙，不憎人之利之也。死而棄其招簀，不怨人取之。人能以所倒黴利人則可。狂者東走，逐者亦東走，東走則同，以是東走則異。溺者入水，拯者亦入水，入水則同，以是入水者則異。故賢人同死生，愚人亦同死生。賢人之同死生，通於分理；愚人之同死生，不知短長地點。徐偃王以仁義亡國，國亡者非必仁義；比乾以忠靡其體，被誅者非必忠也。

走不以手，縛手，走不能疾；飛不以尾，屈尾，飛不能遠。物之用者，必待不消者。故使之見者，乃不見者也；使鼓鳴者，乃不鳴者也。嘗一臠肉，知一鑊之味；懸羽與炭，而知燥濕之氣；以小明大。見一葉落，而知歲之將暮；睹瓶中之冰，而知天下之寒；以近論遠。三人比肩，不能外出戶；一人相隨，能夠通天下。足蹍地而為跡，暴行而為影，此易而難。莊王誅裡史，孫叔敖製冠浣衣，文公棄荏席，後黴黑，咎犯辭歸，故桑葉落而長年悲也。鼎錯日用而不敷貴，周鼎不爨而不成賤。物固有以不消而為有效者。地平則水不流，重鈞則衡不傾，物之尤必有所感，物固有以不消為大用者。

人不小學，不大迷；不小慧，不大愚。人莫鑒於沫雨，而鑒於澄水者，以其停止不蕩也。詹公之釣，千歲之鯉不能避；曾子攀柩車，引楯者為之止也；老母行歌而動申喜，精之至也；瓠巴鼓瑟，而淫魚出聽；伯牙鼓琴，駟馬仰秣；介子歌龍蛇，而文君垂泣。故玉在山而草木潤，淵生珠而岸不枯。螾無筋骨之強，虎倀之利，上食晞堁，下飲鬼域，用心一也。清之為明，杯水見眸子；濁之為暗，河水不見太山。視日者眩，聽雷者聾；人有為則治，有為則傷。有為而治者，載無也；為者，不能有也；不能有為者，不能有為也。人無言而神，有言則傷。無言而神者載無，有言則傷其神。之神者，鼻之以是息，耳之以是聽，終以其無用者為用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