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憂跟上景玄的腳步,循著當初那女屍被抬下去的線路,轉過花徑旁一灣曲水,折進仆婢們居住的小院。
不過……這一回的算盤倒是打空了。
少姬抿唇含笑,誠惶誠恐地低下頭,“妾不敢有所怨望。姞與妾有深仇,然亦與王姬有深仇,若醫女交由妾措置之,則置旁人於何地?且燕姞乃醫女施計所擒,由醫女發落,自是合當。”
平生頭一回,燕姞嚐到了挫敗的滋味。
以是,當重活一回的時候,她不會放過旁人任何一絲零散的歹意。
“塚子,燕姞已被擒獲,囚於涉江院仆婢之處。”
“婉之……”
解憂本就不在乎這些,感覺少姬安排恰當,笑著欣喜,“秦軍揮師南下,九嶷終非久居之所,華埋骨於此,亦無不成。”
少姬將解憂一起引進了蕙苑。
這些話她已經說過了,燕姞樂意信賴便信,不肯信也隨她——何必與一個將死之人爭甚麼意氣呢?
如何能夠有人會在經曆過那樣的痛苦,懷著一顆自泥潭中孕育,生滿了競技的心,還如此淡泊悠遠,彷彿長風入鬆普通的清雅?
解憂看著麵前的少女撩開帷帽上的輕紗,暴露一張略顯猙獰的麵龐,一雙大眼微微蒙著灰翳,不甚敞亮。
解憂說的不錯。她姞姓百裡氏蘭,乃古密須國人,以都城地點地靈台百裡溪為氏,這一脈傳播七百餘年,世世代代揹負著與周王朝的血海深仇,至死方休。【ㄨ】
固然燕姞理應由他措置,但這個惹人入彀的主張本就是解憂設下的,燕姞又幾乎傷體味憂性命,這會兒交給解憂親身措置,無可厚非。
這小小的蕙蘭花,便像少姬普通,開得精美,卻不張揚。
論家世,她雖是亡國之餘,卻有仆婢劍衛跟隨;論邊幅,她生得可比解憂標緻多了,稱得上可貴一見的北地美人,並且解憂身子骨生得弱,三災八病不竭,一看便是薄壽之人。
“嗯……”解憂心不在焉地應下,思路在宿世與此生之間來回地轉著,順手從袖中取出一個指節粗細的小錦袋,擲在燕姞身邊,“自裁罷。”
“我曉得。”解憂諦視著燕姞那一雙要噴火的眼眸,淒然一笑。
過了很久,她才悄悄一笑:“逾七百餘年,尚能得聞故國事,幸甚。”
不想當初倒是小瞧了阿誰遠居關外的苦寒之地,因此現在情勢翻轉。燕姞早已悄悄運營投秦的事件。
心中倒是比這冷雨更冷上一些,模糊記得是因為方纔嘗過一回被人算計的滋味。
“醫憂!”昭婉之揚起唇笑,“不料醫憂竟是女子!”
她平素行事殘暴,染了一手的血,解憂還能容她他殺,這本是刻薄之舉。
洛神花尚未開放,重生的濃蔭下,少姬堆上了幾枝薔薇和木香為祭。
苑中蕙蘭連莖,花色嫩綠,與頎長的蘭葉融成一片,不甚清楚。但濃烈的芳香卻無孔不入,將每一個走進蕙苑的人包抄。
解憂隨後步入,悄悄笑了笑,“憂聞,殷商末年,涇水之畔有共國、阮國、彭國與密須國,尤以密須國為強,於靈台百裡溪修建密須城。密須國姞姓,經周成、周康、周昭、周穆四王。為周恭王所滅,國除。”
對於燕姞的算計,便是從那夜龐城城頭上,充滿怨毒的一瞥開端的。
“妾閔王姬孤苦,身為奴者,理應拋屍荒漠,為虎狼所噬,實不忍見也。”少姬眉頭微凝,悄悄感喟,“故妾暗中叮囑仆人,焚燬王姬屍身,以小囊承其骨灰,埋於洛神花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