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憂抬眸望瞭望頭頂上掩蔽著她和劇連的那處土坡,闔起眸子,仰仗這一截遺骨和上麵的傷痕,已經充足她在腦中構建出這名兵士身前的最後一幕。
這統統,僅僅是一年前的事情,一年之前,這截斷骨的仆人還是活生生的,會與同袍戰友打趣,會與妻兒父母話彆,可一年以後,他甚麼也不是了。
劇連瞥了一眼她手中的枯骨,該當是人的大腿骨。
仁政霸道,那都是高在廟堂的實際者纔會信賴的東西,見過這郊野中最實際的滅亡的人,是不會再信那些的。
天氣轉為暗淡,塞內最後一點淡薄的天光在地平線上緩緩收起,隻餘了一點明滅的光點,然後,那光點也淡了,淡了,彷彿閃了一下,漸漸滅去。
解憂俄然住了口,心口突然一緊,周曆建子月已是年初,所謂的歲末已過好久,她倒是粗心之下說錯了時候。
聽聞婦人哄孩子入眠都會說些故事,在楚地,大略都是山鬼神女一類,但他一個大男人,那裡記得一星半點這類東西,再說就算真的記得,從他口中說出隻怕也要變得索然有趣。
《莊子・至樂篇》中記錄,莊子到楚國去,在途中碰到一枚死人的頭骨,以之為枕,半夜趕上骷髏托夢。
解憂沉著地取出了地上埋著的那截遺骨,身處戰國之世,看到流血、滅亡、屍身和骨骸的機遇,比她宿世多很多。
這是鋪展在他們麵前的,最實在的戰國之世。
“兄嘗聞王者之怒耶?嘗聞懦夫之怒耶?”解憂霎霎眼,“天子之怒,伏屍百萬,流血千裡;懦夫之怒,伏屍二人,流血五步,天下縞素!”
“然。”解憂眸中不應時宜的龐大神采立即收去,隻留下了純真的倦怠,乖乖往劇連身邊挪了挪,縮進他臂間,低聲呢喃,“然憂思心纏結,不能寐也。”
暗中的郊野中,隻剩了身邊一篝火,熊熊地燃燒。
樞紐與斷麵的中間線上,另有一處發鈍了的傷害。
劇連握住了她的手,及時阻住她失神的行動,“吾妹不欲寐?”
先於腿部被長矛或箭矢擊傷,隨後從土坡上摔落而下,將腿骨折斷,最後他的屍身被獸群分食,遺骨拋於荒草。
護生惜命,本是最簡樸的東西,在這時都是一種豪侈。
“連不通小兒之言,無以勸吾妹入眠。”劇連有些憂?地支起半邊臉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