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姓壩那天早晨守夜的人是一個瘸子,他一瘸一瘸地趕到村莊裡,那些老虎已經跑到村口了——和我們現在的人比起來,他當時還算是快的,可環境那麼告急,他的速率的確又太慢太慢了。落花屯人分紅兩隊,一隊擼草種,一隊用心嘩嘩地搖箭筒。他們還不要臉地大聲喊:冉姓壩的人聽著,我們並不想難堪你們,我們隻想要一點點草種,隻要你們躲在屋子裡不出來,等我們把草種擼夠了,我們就會把老虎趕歸去。”
“像溪裡的水那麼長,像天上的雲那麼長。”
“當然。”
“不管如何說,這類事最好不要講給女人聽,聽了你早晨想叫她給你倒碗水喝她都不敢站起來。她瞥見本身的影子都會驚駭得顫栗。有一次她給我打洗臉水,瞥見盆子裡有鬼,披頭披髮,盆子失手掉在地上,落了一大塊琺琅。我重新舀下水,把我也嚇了一跳,是個男鬼,再一看,哈哈哈哈,這不是我嗎?”
“他們籌辦了好幾十桶桐油,用來抹胸脯和肚皮,抹了在火上烤乾,乾了又抹,不厭其煩地抹,抹了整整一個夏天。他們的胸脯和肚子就成了鐵胸鐵肚了,箭射不出來,刀也砍不出來。他們曉得硬拚打不過冉姓壩的人,因為他們是吃糧食的,冉姓壩的人是吃草的,冉姓壩的人一根指頭都有他們手臂粗。如果對打,那就跟打死一隻螞蟻差未幾。身上裹再多的桐油也冇用,隻不過是用勁拍的時候聲聲響一點,嚇嚇人罷了。除了抹洞油,他們的頭領還學了一套咒語,說是隻要一念這套咒語,便能夠呼風喚雨撒豆成兵。”
“你們不要嫌我嚕囌,做法事都有個開端刹果,中間是過場,我前麵講的是開端,上麵要講過場了。不過我的嘴巴已經乾了,以是我要先燒一杆煙。燒煙的口訣你們曉得嗎?一要裹得鬆;二要咂得凶;三要燒明火;四要煙桿通。”
一隻玄色的大甲殼蟲俄然從暗處飛出來,重重地摔在地上,四仰八叉地彈著腿,換在平時,定會有隻腳踏上去,把它碾成肉漿。可今早晨全都仁慈起來,看著它笨拙地翻過身,安閒地飛走。任何一個笨拙的行動都會讓長甩甩岔開話題,他們都曉得這一點。
“我們的先人吃了那樣的草,全都長得像畫上的人兒一樣斑斕,能夠說,現在的冉姓壩,幾十年也出不了那麼斑斕的人。他們的牙齒像星宿石一樣又光又亮,皮膚呢,哪怕是兩三百歲的人,也像剛生下來不久的娃兒一樣,粉嘟嘟的,又嫩又柔嫩。這是因為他們每活四十九年,就要鑽到大扁桶裡,在內裡呆七七四十九天,像蛇一樣蛻掉老皮,再出來的時候,就完整和剛生下來的時候一樣了。他們一共要蛻七回,纔會漸漸老去。因為他們光吃草,不吃彆的,他們身上的血管全都是綠的。我們現在的血管隻要一半是綠的,是因為從先人們那邊遺傳下來後漸漸退化了。再過多少年,或許人的身上就再也見不到這類血管了。真是一代不如一代阿,想起我就悲傷。”
“可我爹說他們藏在柱子內裡,那天我爹在堂屋釘釘子,在柱頭拍了三巴掌,說:‘老祖宗,請你讓一讓,我要釘顆釘子’。”
“噓,小聲點,他們會聞聲的。”
“說來話長。”
“不,我今早晨講的是我們吃草的老祖宗,我們的老祖宗不是鬼,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