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起做《中國宮廷禦膳》總編撰官的事。

我想起十四歲進紫禁城。

我又祈求薩滿太太為我驅邪。我長年餬口在宮裡，信賴薩滿驅邪。紫禁城有二十幾個薩滿太太，住在南三所院裡。她們收支大內坐驢車。神武門護軍見了站班還禮。過路寺人見了打橫站立。

我十四歲進禦膳房，兩年打雜兩年配菜兩年掌案，二十歲成為外務府見習品膳官，二十八歲做品膳處副總管，三十一歲做《中國宮廷禦膳》總編撰官，帶領全紫禁城禦廚用三年時候編出這本書。那一年我把這部書呈給西太後。她白叟家說，你彆叫柳崇孔了，怪拗口的，就叫老柳吧。這下出彩了。全紫禁城的主子娘娘、寺人女子、廚役護軍都叫我老柳禦廚。紫禁城誰敢稱老？除了老佛爺就是我。

我分開紫禁城不是主子攆我，是主子蒙難出宮，樹倒猢猻散，大師各奔出息。我本來能夠留在北京，好幾撥新貴聘我。此中有逼死隆裕皇太後的袁某。我生為大清人死為大清鬼，不熟諳袁某方某。袁某得知我壞他關鍵我。我推讓統統延聘回籍下故鄉，藉著身材尚好，袖口有銀票，籌辦一享清福。誰知前腳到家後腳根來一串人，都是各地飯店老闆，揣著大把銀票請我出山。

有一天我俄然感覺神清氣爽，聞聲家人說我的後事，我嚇一跳，本身不是好多了嘛，但細細一想，或許是迴光返照，便不搭腔任憑他們籌措。我實在睡不著，東想西想，想起我的紫禁城，想起我的老佛爺萬歲爺，想起我的周爺以及那麼多老爺小爺，鼻子發酸想哭。

我越想越焦急，如果一命嗚呼，這些事不就帶進棺材了嗎？我儘力爬起來，走到神龕前點三炷香，祈求菩薩保佑，讓我再活一年半載，把這些事講出來。

我想起十四歲我爹死的事。

我不缺錢。我在宮裡的月俸倒未幾，八兩銀子、八斤大米、一千三百文製錢，可犒賞多。比如節賞每年三次，總管寺人得銀三百兩、綢緞二百尺，首級寺人得銀一百兩、綢緞二百尺，回事寺人得銀一百兩、綢緞一百尺，小寺人得銀四十兩、綢緞七十五尺。比如壽賞每年五次，總管寺人得銀二百兩、綢緞二百尺，首級寺人得銀一百兩、綢緞二百尺，回事寺人得銀五十兩、綢緞一百尺，小寺人得銀二十兩、綢緞七十五尺。

菩薩顯靈。薩滿驅邪。我的病漸漸好了。我信守承諾，請來一名平話先生，給他講我爹如何死的、我如何進紫禁城的、我在紫禁城如何和蔣爺鬥的。我給他錢，要他記錄清算成文。一年後我感覺本身真的不可了。我把平話先生的記錄稿交給大兒子，要他好好儲存，世代相傳，免得那截汗青斷在我手裡。

我爹是北京宮源居酒樓總廚，莫名其妙死在荒郊田野。那天我爹駕車隨宮源居張掌櫃出門提運食材，回程半道被紫禁城護軍追殺。張掌櫃在岔道口遇人保護。那人叫張掌櫃佯裝持續進步引開追兵，叫我爹和他駕食材車走小道開溜。紫禁城護軍追上張掌櫃發明不對，掉頭來追我爹。那人驚駭護軍抓到這一車山珍海味就殺人滅口，明知木橋年久失修不能過車，偏叫我爹駕車上橋。我爹不知究竟駕車上橋，木橋斷裂，人車落江。我和我娘倉促趕到時，我爹奄奄一息。我爹說他是被紫禁城“六指腳”害死的，要我替他報仇。誰是“六指腳”？我和我娘不曉得。我發誓要進紫禁城找“六指腳”報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