遂有文章驚董賈,豈知名譽駕劉曹。
醉倚湛盧時一嘯,長風萬裡破洪濤。
汪知縣為夫人這病,亂了半個多月,情感不佳,整天隻把酒來消悶,連政事也懶得去理。次後聞得盧家牡丹富強,想要去賞玩,因兩次踐約,不好又來相期,差人送三兩書儀,就致看花之意。盧柟日子便期了,卻不肯受這書儀。璧返數次,推讓不脫,隻得受了。那日氣候晴爽,汪知縣打帳早衙完了就去。不道剛出私衙,擺佈來報:“吏科給事中某爺告養親歸家,在此顛末。”恰是要道之人,敢不去阿諛麼?倉猝出郭驅逐,饋送下程,設席接待。隻道一兩日就行,還能夠看得牡丹,那知某給事又是好勝的人,教知縣陪了旅遊本縣名勝之處,盤桓七八日方行。比及去後,又差人約盧柟時,那牡丹已委謝無遺。盧柟日子便期了,卻不肯受這書儀。璧返數次,不覺春儘夏臨,彈指間又早六月中旬,汪知縣探聽盧柟已是歸家,在園中避暑,又令人去傳達,要賞蓮花。那差人徑至盧家,把帖兒教門公傳進。斯須間,門公出來講道:“相私有話,喚你劈麵去分付。”差人跟著門公,直到一個荷花池畔,看那池團團約有十畝多大,堤上綠槐碧柳,濃陰蔽日;池內紅妝翠蓋,豔色映人。有詩為證:淩波仙子鬥新妝,七竅謙虛吐異香。
元來那池也有個名色,喚做灩碧池。池心中有座亭子,名曰錦雲亭。此亭四周皆水,不設橋梁,以采蓮舟為渡,乃盧柟乘涼之處。門公與差人下了采蓮舟,蕩動畫槳,瞬息到了亭邊,係舟登岸。差人舉目看那亭子:四周朱欄畫檻,翠幔紗窗,荷香馥馥,清風緩緩,水中金魚戲藻,梁間紫燕尋巢,鷗鷺爭飛葉底,鴛鴦對浴岸旁。去那亭中看時,隻見藤床湘簟,石榻竹幾,瓶中供千葉碧蓮,爐內焚百和名香。盧柟科頭跣足,斜據石榻,麵前放一帙古書,手中固執酒杯。中間冰盤中,列著金桃雪藕、沉李浮瓜,又有幾味案酒。一個小廝捧壺,一個小廝打扇。他便看幾行書,飲一杯酒,自取其樂。
大凡事當湊就不起,那盧柟見知縣頻請不去,恬不為怪,卻又甘心來就教,未免轉過動機,想:“他固然貪鄙,終是個父母官兒,肯屈己敬賢,亦是可取,若又堅辭不準,外人隻道我氣度褊狹,不能容物了。”又想道:“他是個俗吏,這文章定然不曉得的。那詩律旨趣通俗,料必也冇相乾。若論文籍,他又是個後生小子,幸運在睡夢中偷得這進士到手,已是心對勁足,諒來還未曾識麵。至於理學禪宗,一發胡想所不到了。除此以外,與他議論,有甚意味,還是莫招攬罷。”卻又念其來意拳拳,如回絕了,似覺不情,正沉吟間,小童斟上酒來。他觸境情生,就想到酒上,道:“倘會喝酒,亦可免俗。”
凡朋友去相訪,必流連儘醉方止。倘遇著個聲氣相投知音的知已,便兼旬累月,款留在家,不肯輕放出門。如有人磨難來投奔的,一一都有齎發,決不令其空過。是以四方慕名來者,絡繹不斷。端的是:座上客常滿,樽中酒不空。
一自《清平》傳唱後,至古人尚說花王。
寒依疏影蕭蕭竹,春掩殘香漠漠苔。
盧柟正與來賓在花下伐鼓催花,豪歌痛飲,差人執帖子上前說知。盧柟乘著酒興對來人道:“你快歸去與本官說,如有歡暢,馬上就來,不必另約。”眾來賓道:“成不得。我們正在得趣立時,他若來了,就有很多文,怎能縱情?還是他日罷。”盧柟道:“說得有理,便是明日。”遂取個帖子,打發來人,答覆知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