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河天涯雌雄判,壁壘斯須進退難。
且說郗公那日彆過宗坦,在寓無聊,至晚來與僧官下象棋消遣。僧官因問道:“前人有下象棋的詩麼?”郗公笑道:“象棋尚未見有詩。我明日口試宗生,便以此為題,教他做首來看。”僧官聞言,趕緊令人報與宗坦曉得。次日,宗坦具帖來拜郗公,郗公設酌留飲。喝酒中間,說道:“昨偶與雲師奕棋,欲作象棋詩一首,敢煩大筆即席一揮何如?”宗坦欣然領諾。郗公教取文房四寶來,宗坦更不謙讓,援筆寫道:
先生口傳,訛以傳訛。聲音相類,彆字遂多。“也應”
情真自可使文真,代賦何堪複代顰。
卻說嗣薪向寓宗家,並不訪問來賓,亦不通刺官府,隻為師生情分,不得已見了知縣。因他名重四方,一曉得他寓所,便有人來尋問他。他懶於酬酢,又見宗坦出醜,深悔誤收不肖之徒,使先生麵上無光,不好再住他家,連夜清算行李,徑往靈隱寺中,尋一僻靜僧房安息去。郗公到宗家,宗坦害臊,稱疾不出。及問嗣薪,已不知何往。郗公悵但是返。至次日,正想要再去尋訪,隻見僧官來講道:“昨晚有個福建李秀才,也來本寺作寓。”郗公想道:“如果福建人,與何嗣薪同親,或者曉得他蹤跡也未可知。我何不去拜他一拜。”便教家僮寫了帖兒,同著僧官,來到那李秀才寓所。僧官先出來說了。少頃,李秀纔出來,相見敘坐,各道酬酢畢。郗公看那李秀才時,卻與錢塘縣前所見的何嗣薪普通無二,因問道:“尊兄貴鄉是福建,有個孝廉何冗諱嗣薪的是同親了。”李秀才道:“恰是同親敝友何克傳。”郗公道:“今觀尊容,如何與何兄分毫無異?”李秀才道:“老先生幾時曾會何兄來?”郗公便把一貫聞名思慕,昨在縣前遇見的原因說知。又將多次為宗坦所誑,今要尋訪真正作墨客的苦衷一一說了。李秀才避席拱手道:“實不相瞞,晚生便是何嗣薪。隻因性好清幽,心厭應酬,故權隱賤名,避跡於此。不想蒙老先生如此錯愛。”便也把誤寓宗家,宗坦央他作詩的事述了一遍。郗公大喜,極口獎飾前詩。嗣薪謝道:“拙詠汙目,還求風雅教政。”郗公道:“老夫亦有拙作,容當就教。”嗣薪道:“幸得同寓,恰好朝夕祗領清誨。但勿使外人得知,恐有酬酢,致妨靜業。”郗公道:“老夫亦喜靜惡囂,與足下有同道。”便叮囑僧官,教他莫說作寓的是何舉人,原隻說是李秀才。恰是:
童生非衿冒衿,孝廉是舉諱舉。
正自驚奇,忽有幾個公差從縣門裡奔將出來,忙叫開枷開釋犯人,“老爺送何相公出來了。”閒看的人都一鬨散去。郗公閃在一邊看時,隻見一個美少年,儒巾圓領,舉人打扮,與知縣揖讓出門,打躬道彆,上轎而去。郗公便喚住一個公差,細問他:“這是何人?”公差道:“這是福建來的舉人,叫做何嗣薪。那枷號的童生,便是他的門人。他現在這童生家處館,故來替他講分上。”郗公聽罷,滿心歡樂。次日,即具名帖,問到宗坦家中拜見何嗣薪。
忽一日,接到郗公手劄一封,並奇到雙魚珮一枚。珠川與瑤姿展書看時,上寫道:
當下郗公辭出,嗣薪隨具名刺,到郗公寓所來答拜。敘坐間,郗公取出《滿江紅》詞與嗣薪看了。嗣薪道:“此詞大妙,勝出拙詩數倍。但晚生前已見過。宗坦說是他做的,本來倒是尊作。不知他從那邊抄來?”郗公笑道:“此人長於撮空,到底自露其醜。”因提及前日看三絕句時,不打自招之語,大師笑了一回。嗣薪道:“他剛好抄著挖苦倩筆的詩,也是合當敗露。”郗公道:“尊詠誚長門倩人,極誚得是。金屋貯阿嬌,但以色升,不以才選,若使有自作《長門賦》之才,便是才色雙絕,斷不至於得寵,《長門賦》能夠不作矣。”嗣薪道:“能作《白頭吟》,何愁綠鬢婦,欲為司馬之配,必須卓氏之才。”郗公道:“隻可惜文君乃再嫁之女,必須處子如阿嬌,又複有才如卓氏,方稱全美。”嗣薪道:“天下安得有如此十全的女郎?”郗公笑道:“如此女郎儘有,或者未得與真正才子相遇耳。”兩個又閒話了半晌,嗣薪起家欲彆,郗公取出一卷詩稿,送與嗣薪道:“此是拙詠,可一觀看。”嗣薪接著,回到寓中,就燈下展開細看,卻大半是閨情詩。因想道:“若他是鄉紳,詩中當有台閣氣。若論他在林下,又當有山林氣。今如何卻似閨秀聲口,倒像個女郎做的?”心下好生迷惑。當夜看過半卷,次夙起來再看那半卷時,內有《詠蕉扇》,一詩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