筵宴已畢,太白、景期一齊道彆。景期回至驛庭,雷天然接著道:“相公聘已下了,軍情告急,不成再遲。”景期道:“二夫人言之有理。”便叮嚀發牌起馬,各營齊備行裝,次日辰時放炮拔營。葛泰初、李太白同來相送,到長亭拜彆。景期領了兵馬,浩浩大蕩望河北去了。
卻說鐘景期回至館驛,歡樂欲狂,忙與雷天然說知此事。天然不唯不妒忌,倒還替景期稱賀。景期叮嚀軍兵暫屯住數日,一麵叫人去找陰陽官擇了穀旦,一麵發銀子去大班行聘禮品,忙了一日。景期向雷天然道:“葛公說虢國夫人在慈航靜室中削髮,我明日朝晨要去見她。”天然道:“相公若去,可著馮元隨往。”次早,景期叮嚀馮元跟著,又帶幾個侍從,喚土人帶路,上馬竟投慈航靜室中來。到得廟門首,隻見內裡一個青衣女童出來道:“來的但是鐘狀元麼?”景期大驚,上馬問道:“你如何就曉得下官到此?”女童道:“家師妙香姑姑,原是虢國夫人。三日前說有故交鐘狀元來訪,恐相見又生魔障,昨日已入終南山修道去了。教我多多拜上鐘老爺,說宦海微茫,好生保重,功成名就,儘早轉頭。留下詩箋一紙在此。”景期接來一看,上麵寫道:
景期看罷,泫然淚下,怏怏上馬而回。
現在了結風騷願,一任東風啼鳥聲。
是日來到華陽山下,見一座小小庵院,半開半掩。泰初問道:“這是甚麼庵院?”承差稟道:“是慈航靜室。”泰初道:“看來倒也乾淨,可就此歇馬暫息。”遂上馬,叮嚀衙役停在外廂,本身走進廟門到佛堂中禮佛。內裡妙香忙出來訪問,向前頓首,泰初回了一禮,定睛一看,驚問道:“你這姑姑彷彿與虢國夫人普通模樣。”妙香道:“貧尼恰是。不知大人如何認得?”泰初道:“下官常時價宿禁門,常常見夫人出入宮闈,況又同裡近鄰,如何不認得。”妙香道:“叨教大人貴姓,所居何職?”泰初道:“下官禦史中丞葛泰初,奉旨安撫此地,以是到此。”妙香道:“啊呀!可惜,可惜!大人若早來三個月,便與令嬡相逢了。”泰初道:“姑姑說哪個的令嬡?”妙香道:“就是大人的今嬡明霞蜜斯。”泰初道:“小女已在範陽死節,那裡又有一個?”妙香道:“本來大人誤聞訃音了。令嬡原未曾死,百日之前,避禍到小庵住了幾日,因避亂兵在山路裡失散了,現在不知去處。”泰初道:“姑姑這話甚是荒唐,小女既經來此,如何又不見了?”妙香道:“大人若不信,現有同業女伴衛碧秋在此,待我叫她出來,大人親身問她。”便到裡邊叫碧秋出來。碧秋上前相見,泰初命妙香、碧秋坐了,問道:“向聞小女棄世,有李豬兒親口說,已將她安葬。剛纔姑姑又說同小娘子出亡到此,著人委決不下,小娘子可細細說與我曉得。”碧秋便將紅於如何代死,本身如何賺開城門,與母親衛嫗如何一齊避禍來到庵中,又如何失散,連母親也不知動靜。說到此處,不覺淚下。泰初大驚道:“如此提及來,那死的倒是侍婢紅於了,可貴這丫環這般義氣。隻是範陽到此,有二千餘裡,一起兵戈擾攘,你們三個婦女怎生行走。”碧秋道:“幸虧有睢陽雷萬春給了路引,以是路上不怕盤詰。”泰初道:“現在路引在那裡,取來與我一看。”碧秋道:“在此。”便出來取前程引,送與泰初。泰初接來,疇前至後看去,見葛明霞名下,注著鐘景期原聘室。便內心想道:“這又奇了,前日遇鐘郎時節,他說慕我女兒才貌欲結姻盟,並未遣媒行聘。如何路引上這般注著?”便問碧秋道:“那雷將軍如何曉得小女是鐘景期的原聘?”碧秋道:“連奴家也不見蜜斯提及,倒是雷將軍問及才曉得。”泰初道:“如何問及?”碧秋道:“他說鐘景期謫貶途中遇著雷將軍,雷將軍要將侄女配他為妻。他說有了原聘葛蜜斯,不肯從命。是以雷將軍將侄女倒贈與他為妾,留著正位以待葛蜜斯。以是路引上這般注著。”泰初想道:“鐘郎真是情癡,如何寸絲不決,便恁般重視。”又想道:“可貴衛碧秋母子費經心機,救脫我女,反帶累她東西流落,骨肉分離,現在此女煢煢在此,甚是不幸。她既救我女,我如何不汲引她。況她姿容不在明霞之下,又且慧心淑貞,各種可兒,不如先收她為養女,再漸漸尋取明霞,卻不是好。”心入彀較已定,就問碧秋道:“老夫隻要一女,杳無蹤跡,老夫甚是苦楚。你又失了令堂,舉目無親,意欲收你為螟蛉之女,你意下何如?”碧秋道:“蒙大人盛情,隻恐蓬蓽寒微,難侍朱紫膝下。”妙香道:“葛大人既有此心,你隻索從命罷。”碧秋道:“既如此,爹爹請坐了,待孩兒拜見。”說罷,拜了四拜。泰初道:“我兒且在此住下,待我回到衙內,差人出肩輿來接你。”碧秋回聲:“曉得。”泰初彆了妙香,出靜室上馬,衙役跟著,又到各處巡行了幾日。回至衙門,叮嚀軍士人役,抬著肩輿,到慈航靜室驅逐蜜斯。又封香金三十兩,送與妙香。承差人役領命而去,接了碧秋到衙。泰初又叫人著媒婆在外買丫環十名,出去奉侍。碧秋雖是貧女,卻也知書識字,泰初甚是愛她,買了很多古今冊本與她玩讀。碧秋雖未精通,一貫與明霞、妙香議論,現在又有葛泰初指導,不覺心領神會,也就能吟詩作賦。泰月朔發喜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