羈戍路逢天子赦正陽門外人兒去,千萬疊,魂銷煙樹。羈絏不放行,戍遣難留住。賢君一旦新臨禦,準開釋,孤臣有主。奸佞儘彈冠,各把衷腸訴。
推囊到處投詩句,解杖看山數酒籌。
聖旨下這一日,肅寧府又著傳應兩長班,押十個大箱,往範都督家寄頓。那範都督因與魏良卿常日相好,隻得收下了。不料北城熊兵馬,有人把寄箱出首,報到巡城楊禦史,即便差人搜捉。範都督慌了,趕緊出首,儘數交點在官。有個楊六奇,虧了魏忠賢,做了都督。當時也有箱籠寄在他家,恐防扳連,又不好出首,想連夜差人還了他,才得免禍。不料過了長店,將到盧溝橋,被南城胡兵馬拿了,解送巡城王禦史。都具本奏上,縱情入官。寺人張邦紹等,會同廠衛、巡城各官,把魏忠賢與客氏外宅,和那魏良卿、良棟、侯國興幾個大宅子內的金珠寶貝元寶緞匹,不計其數,俱一同封記,造冊進入內庫去了。肅寧縣房產,奉旨批:“著撫、按嚴加查明封固,從實具奏。”另有肅寧府第:“不必估價,著該禦史撥夫看管。待東西底定,朕將留賜有功。其他住房地步,俱著該監會同廠衛、五城,估價變賣助餉。”張邦紹等官,共估得價該四萬四千五百兩,變賣解到戶部貯收。好笑魏忠賢常日損國剝民,招權納賄,掙下傢俬有敵國之富,到此職位,何曾留得一件?落得萬代罵名,死於非命。有詩為證:
血戰疆場曆歲霜,分茅誰料在權璫。
早知不是崔家物,何不當初少趁些。
到底卻教輸杜甫,囊中猶有一文錢。
鬆徑落花偶然掃,薜門啼鳥天然幽。
爾耕原是尚書裔,錦衣世襲非輕易。
逆旅寒燈相照處,卻疑今在夢中還。
當時田爾耕雖經辭職,尚安坐在家,恣行威福。他有個大兒,為人仗義疏財,又肯延請南邊名土,發憤讀書。雖是該世襲錦衣,他卻不覺得意,癡心要學他祖公公,兵部尚書田樂,替朝廷乾大功績,封妻廕子。開初見他父親爾耕附了魏璫,交友阮大铖、梁夢環、倪文煥、許顯純一班人,做那反事,常常單騎到京,跪在爾耕麵前,痛哭苦諫。爾耕全不睬他,他便痛哭而歸。人都稱他賢明田至公子。爾耕二兒是個儉樸不管事的,人都稱他誠懇田二公子。唯有三兒凶頑作歹,來往京師,攬事納賄,爾耕極歡樂他。此時田至公子,見父親罷免,還隻是同了田三橫行無忌,知必不能保身保家。苦勸不依,坐視不忍,因他丈人是保定府高陽縣一個世宦大師,離這任丘縣原未幾些路兒,把他老婆先寄在丈人家住了,箱籠物件也各各搬運些去。十月儘間,他有個姑蘇老友翁逢春,留下一個曲友姓吳,叫做黑吳四官。一夜田至公子和他吃酒,因說道:“吳兄在此,實為簡慢。但小弟替兄成全,想有五六百金了。敝宅為三舍弟太橫,家父又不聽正言,必有奇禍。兄不如歸去了罷,小弟不久定避往高陽去了。不是小弟拋去老父,也要有先祖一線書香。所謂同死無益。”黑吳四官道:“多蒙至公子攙扶,實有六七百兩現物了。三公子許我再安閒半月,有一事成了,分我三百金,湊成令媛歸去。這都是至公子恩情。”田至公子道:“兄不要怪小弟見辭,這是好話相聞耳。隻是不要悔怨。”黑吳四官唯唯而散,各自去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