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微微眯起了眼睛,昂首望穿那珠簾,目不避諱,本來恭謹的姿勢頓見放肆。皇上沉痾難起,湛王遠在千裡以外,再將皇後節製在手中,以鳳家表裡的權勢,自可一手遮天。但皇上究竟是個甚麼景象,還是讓人顧忌著。
“娘娘若真想讓皇上有,皇上便能有。後宮當中唯娘娘獨尊,隻要娘娘說是皇嗣,那個敢有質疑?”
刹時一陣寂靜,雲香浮繞,玉簾微光折射,落於皇後鋪展的鳳衣之上,還是淡冷幽涼,皇後卻笑了,清雋鳳眸自那笑中穩穩抬起,頃刻間竟有攝魂奪魄的亮色:“還是父親想得全麵,如此便萬無一失了。”
王朝深宮,臣子們位高權重靠的是皇上,後妃們繁華繁華靠的是皇上,若冇了這份依恃,任你曾經寵冠六宮母範天下,後半生獨一能見的風景也隻要青燈古佛。
眾臣隨後肅立,但聽腳步吃緊,數名內侍先行站上階前,緊接著環佩聲輕,淡香飄搖,倒是皇後步出殿來。驚奇當中,殷監正偶然一昂首,忽見武台殿前後多出數十名禁軍戍衛,明晃金甲在垂垂暗淡的天氣下分外刺目,心底頓生不祥預感。
皇後聲音微冷,彷彿一片薄雪落下:“皇上念著太皇太後昔日的叮囑,一向寬縱湛王,但畢竟水火難容。父親有所不知,湛王曾企圖暗害皇嗣,元語出世的時候,女兒幾乎死在他手中,皇上早便有了殺他的心,他們兩人實在已經翻臉了。皇上命湛王出征東海,本來就是要將他遣離天都,世子入宮也是為了管束於他,現在已經被我囚禁在含光宮,任何人不得見。”
雄渾大殿前,皇後立於龍階之上,風揚袖袂獵獵微響,身後天涯風雲變幻,禦林禁衛如鳳翼展翅,擺列侍立,巋然不動。她緩緩將目光轉向鳳衍,鳳衍撫須點頭,驕橫身姿映入那雙凜然鳳眸,跟著漸暗的天光墮入無儘的幽深。
鳳衍眸光閃動,話語卻未見慌亂,問到關頭,“皇上待湛王不薄,乃至命湛王世子入宮住讀,湛王何故如此?”
現在已是中書侍郎的斯惟雲看到那些奏章敕令時,內心卻更添不安,一樣跟從了帝後多年的杜君述也有同感。
“臣要奏請皇上早立儲君,以定國本,以安社稷!”
跟著皇後清聲令下,禦林禁衛按下殷監正,立即撤除他身上官服,殷監正怒不成遏:“妖後亂政!我要求見皇上!”
皇後纖細的手指絞握羅帕,語音輕淡:“一年半載,已是萬幸。”
鳳衍心生驚奇,室內繡帷低掩,隔著如煙垂幕,珠簾模糊,竟是皇後坐於厥後,身邊不見宮人陪侍,獨一縷幽幽渺渺的鳳池香淡繞如絲。
在旁的殷監正眉心更緊,鳳衍將袖袍一整,隨晏奚入內。一起晏奚隻低頭帶路,眼也不抬,卻不是去常日見駕的宣室,也不進寢宮,轉過通廊往裡直入,到了一間靜室前留步,抬手將那檀香透雕門推開,仍低著頭:“鳳相請。”
字句如刀,陰沉徹骨,殷監正如遭雷殛,方纔發覺皇後從剛纔說甚麼國本社稷,便是曉得他必有這個動機,絲絲勾引,等他入扣,一時不慎,竟被他們抓住把柄。
不過半晌,皇後竟接連貶黜朝中重臣,架空中樞,自來後宮涉政未見如此,餘下幾位大臣大家驚懼失容,一時噤言無聲。
風漸急,雲隨風勢掠過大殿宏偉矗立的金龍寶頂,密密低下,遍及天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