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光宮乃是皇後的寢宮,史仲侯渾身一震,抬開端來。夜天淩隻看他神情便知所料不差,淡聲道:“此事到此,存亡兩清。你死以後,我會設法保全你母親性命,你去吧。”
夜天淩微微點頭,再叫一人,那人是冥衣樓現在玄甲軍神機營的部屬,捧上一個籠子,翻開黑布,內裡是兩隻體形小巧的信鴿。
他將手中酒一飲而儘,叩首。夜天淩目光在他身上略停半晌,對衛長征抬眼表示,衛長征將酒端起奉上。夜天淩抬頭一傾,反手將酒盞倒扣下來,酒儘,十年主從之情,亦就此灰飛煙滅。
夜天淩深潭般的眸中垂垂湧起噬人的寒意:“十三年來,除了當年可達納城一戰損兵三千,我玄甲軍從未傷亡過百,此次折損近半,卻因遭人出售,而這小我,竟是你史仲侯。即便本王能饒你,你有何顏麵麵對戰死的數千弟兄,又有何顏麵麵對身後曾同生共死的將士們?”
第一日,黃文尚答:“王妃說不必下官診脈,湛王殿下未曾召下官診脈。”
夜天淩亦曉得史仲侯是個孝子,他負手身後,悄悄看了史仲侯半晌,問道:“那麼你是寧死也不肯說了?”
衛長征報命,不過半晌,帶上兩名流兵,一名醫正。
夜天淩待他們都說完,淡淡道:“你另有甚麼話說?”
未幾會兒幾壇酒儘,史仲侯獨立在空茫的場中,仰首眺望。
冥執極無法,衛長征苦笑。
夜天淩垂眸看著他:“這一筆,是神禦軍三千弟兄的賬。冥執!”
淩晨時分,突厥整軍攻城,乘勢而來,铩羽而歸,損兵折將數千。
西域一戰,史仲侯得夜天淩賞識,從一個邊疆偏將連晉數級,以後在玄甲軍中屢建奇功,名揚天下。這時想來心底不免百味駁雜,他沉默半晌,低頭道:“末將不敢居功。”
史仲侯不說話,隻接連叩首,七尺男兒死前無懼,此時卻虎目含淚。
史仲侯慘淡一笑,接過酒來與他對舉一碰,仰首飲儘。
衛長征看在眼裡,頗替他難堪,上前提點幾句,黃文另有些覺悟,入內求見。
史仲侯抬手一讓,避開了夏步鋒的喝問,他沉思般地看向萬俟朔風,上前對夜天淩躬身:“末將跟隨殿下交戰多年,向來忠心耿耿,亦與眾兄弟情同手足。單憑此人數句言語,兩隻鴿子,豈能說末將出售玄甲軍?何況此人本來效命突厥,百丈原上便是他親身率突厥軍隊挾製王妃,現在莫名其妙投奔我軍,非常可疑,他的話是否可托,望殿下明察!”
三人以後,玄甲軍中史仲侯的舊部一一上前,多數人一言不發,與他喝酒一碗,就此道彆。亦故意中仇恨難泄的將士,如夏步鋒般出言熱誠,史仲侯木然接受。
隨後南宮競端酒道:“史兄,當年在南疆,我南宮競這條命是你從死人堆裡背返來的,大恩無覺得報,這碗酒我敬你。本日在這漠北,諸多兄弟也因你喪命,酒過以後,我們恩斷義絕。”
夜天淩道:“奉告大師,這鴿子來自那邊?”
夜天淩回身看著這些跟從他南征北戰的玄甲兵士,緩緩道:“聖武十四年,本王自軍中遴選將士組建玄甲軍,次年以一萬精兵大敗西突厥,一戰成名,迄今已整整十三年。這十三年裡,平南疆,定西陲,戰漠北,玄甲軍存亡勝負,皆是一萬兄弟,萬人一心。”他頓了頓,深夜般的眸子緩緩掃視。雖隔著不近的間隔,世人卻不約而同地感受被他的目光洞穿心腑,那幽深精光,如冷雪,似寒星,透過漠原蒼茫,直逼麵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