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後令宮人勿要通報,悄聲走疇昔,立於屏風後,她心想,孩子小時不哭的,大了反倒成了愛哭鬼,對著娘也哭,對著爹也哭,為何?
“小七受傷,我徹夜不眠顧問她,得空分神曉得這些。”兩人對峙的氛圍稍緩,皇後隻搖點頭,忽而又笑道,“阿兄莫是覺得,蕭慎欲擁立小七?唐玳刻薄仁達,蕭慎何故捨近求遠?高處不堪寒,我隻願她來日衣食無憂便可。”
皇後卻以手扶額,非常擔憂這孩子,要麼夢見大灰狼,要麼夢見妖怪,就未曾做過好夢麼?
寄名,便是當代父母令季子幼女拜入佛門玄門,由師父取一法號,以神靈驅除邪祟的典禮。與真正的削髮修道分歧,無清規戒律束縛,隻是圖一安然。皇後有此意已久,何如了塵大師閉關不出,唐瀠受了重傷便如此駭人,皇後放心不下,聽聞報國寺代方丈了緣大師是了塵大師的師弟,她欲尋他收唐瀠作弟子,主持寄名典禮。
“兒不疼。”唐瀠抬頭看著天子,點頭,又抬起手背揉了揉眼睛,揉出幾顆眼淚來,還帶著哭腔。
王泊遠樂得那是鼻子粘眼睛,蕭訂交代的事,他辦好帖了!七殿下不二齋遇刺,閃現親衛軍之無能,又分離顏黨彈劾的重視力,公然是一好助攻!
天子如有所思,禦案上滿堆奏摺,皆是擺佈兩相黨派相互彈劾的奏本,看了便心煩。天子:“世宗居不重席從諫如流,先帝與朕甚為敬佩。鸞儀衛之事,廢弛已久,如朽木鏽鐵,非一日可為之,卿有何良方?”
二人皆未留意皇後的到來。唐瀠烏黑的長髮披肩,著一烏黑中衣,衣料華貴柔嫩,卻被她源源不竭的眼淚洇濕大片。她哭得高低唇顫栗,麵龐紅撲撲的,又敬愛又風趣,上氣不接下氣地對天子道:“兒哭……嗚嗚嗚……兒哭,是因做了一惡夢,夢見……嗚嗚嗚嗚嗚……夢見阿舅是妖怪,血盆大口,青麵獠牙,張嘴要吃我……嗚嗚嗚……吃了我,骨頭都不吐……”阿舅,便是指顏遜。
皇後所言非虛,又麵色不改,字字鏗鏘,換做旁人定被壓服,然顏遜狐疑甚重,貳心中另有所想,卻不可於色,突轉話峰:“你可知——蕭慎諸人慾複立鸞儀衛?此衛掌禁宮京師,夙來為女帝差遣。”
唐瀠眼淚止了些,極其智慧,似有物操控。她淚眼昏黃地看著天子:“兒怕阿舅,兒不要見阿舅,阿舅每天都來,將這兒當作家了,兒日日擔驚受怕,會長不高。”
唐瀠哭得更大聲了,更猛咳一陣,咳得脖頸通紅,急得天子忙為她撫背,讓步道:“好好好——阿舅是妖怪,阿舅是妖怪。”
顏遜既已走了,唐瀠便可放下心,更篤定要給父皇吹吹耳邊風,剝奪顏遜的特權。知錯了,很曉得裝乖,唐瀠揪了揪皇後的袖口,眨著大眼睛:“阿孃要出宮麼?報國寺?兒想吃報國寺的海棠糕。”
接著,天子移駕未央宮,親去看望小女兒。待皇後回宮時,天子仍在,唐瀠正盤著兩條小短腿與天子說話——
唐瀠再如何小,也是金尊玉貴的殿下,她若執意,宮人不好禁止。皇後不施責,隻哈腰,垂眸看著這神采慘白的小人兒:“病中,不好好歇息,何故起榻?”
世家子,重視風儀,發了脾氣,消了狐疑,顏遜整了整衣衿,正了正冠帽,便欲拜彆。臨走時,總算撿回些“孃舅”應有的庇護後輩的態度:“阿祁故去後,阿爹膝下隻你我、阿伶兄妹三人,自當手足相親。你既視她如己出,她便是我親外甥女,來日我必善待。”顏遜暴戾凶險,打親情牌實在違和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