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來,太後自律慎重,飲食作息亦是規律,隻她即位今後,太後徹夜案牘,不捨日夜地批閱奏疏,又從中將簡易適合的奏疏遴選出來,使她從易到難垂垂上手碎務。簡而言之,生物鐘已被粉碎,作息並不非通例律了。
當年的小奶貓,養大了,變作一頭英勇勇敢的小老虎了。
“太後那兒,歇了未曾?”先帝陳列於謹身殿的自鳴鐘,現在置於宣室殿,天子往那處看了一眼。夜深了,她不便疇昔,如果阿孃入寢,反將她擾醒,得不償失。
不過……忍冬掖被角的手頓了一頓,心道,總另有些事情,是天子尚未曉得的。
此等場合,最易摸清前朝局勢。
曆經六年,朝中局勢日漸安穩,暗潮湧動的黨派相爭中,顏氏秉政的朝臣亦幾經更迭,顏邕歸附於己,其父顏宗任天然靠近自家兒子,顏伶明哲保身,而顏牧自幼便是個渾厚矮壯的孩子。隻剩一個顏遜,勢單力薄獨木難支。
天子雖尚未親政,躬身碎務六載,與太後聯袂,期間往各處安插親信親信,朝野高低皆布著耳目。這耳目有新的,也有舊的,獻懷太子當年在閬風苑遇毒身亡,戔戔宮人何敢暗害嗣君,天子未曾將此事放下的。成心密查,哪能逃得過她的耳朵?
唐瀠躺到榻上,想起使節那哭哭啼啼的惺惺作態,黑暗中,她吵嘴清楚的眼眸裡有森冷的殺意閃現――
太後笑了下,倒是將那手書擱在一旁:“反恰是看不懂,好歹有訊可聞,待他來了再說。”尋他六年,眼下纔出聲,如果有急事,早該天人永隔了,這阿兄,不靠譜得很。
未央宮,寢殿中宮燈影影綽綽飄忽不定,忍冬手執一盞銅燈,近前來,映照四下。
主子婢子魚貫出入,或奉食或捧禮,絡繹不斷。
使節更加惴惴不安,伏地不起,雙肩狠狠顫栗。存亡攸關,他已全然忘了禦階上的那位天子,僅僅正值豆蔻,若在平凡人家,不過是位待字閨中的嬌俏小娘子。
竟寧五年底,涼州衛批示使顏宗回病逝於班師回朝途中,嫡子顏牧接掌涼州衛。
逢十壽貴,安國公五十大壽,百官來賀,高朋滿座。
青黛清楚得很,本身說話哪有甚麼分量,整座禁宮,全部燕京――不,全部晉朝,隻太後一人說話,天子百依百順。
所謂君威,日積月累,即便常日禮賢下士溫潤如玉,天子之怒伏屍百萬流血千裡,豈會是好相與的?
秋夜,更深露重,青黛領著幾位宮娥將白天用以通風的窗牖掩了幾扇。既而,她趨步上前,看了看禦案上積了幾尺的奏疏,忙勸道:“陛下,已近亥時,好歹歇上一歇。”她頓了頓,又補了句,“明日存候,麵龐蕉萃了,定讓殿下憂心的。”
青黛在旁,奉上手巾。她看著天子淨手、擦手,一雙手纖纖如玉,白淨細嫩,與六年前比擬苗條出挑很多。不知怎地,青黛心中,又暗自將印象中太後的手拿來比對一番,既而得出一結論:天子還需,再長長。
如此便好。
來賓諸多,饒是使節口齒聰明,亦花了半晌工夫。末端,又將顏遜暴斃之事順帶說了說,顏遜乃國舅,又是重臣,這使節天然覺得天子哀思難當,便自作聰明地揉出幾滴眼淚來,哽嚥著煽情一番。
來客有二,一則與仆人私交甚好,二則欲示好過仆人;身不能至者亦有二,一則與仆人深有齟齬,二則確切有事遲誤。朝臣來此,酬酢間無不在四下打量,耳聞通報聲更細心聆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