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後躺在榻上,解下的香囊置於枕下,曆經數年,香味已非常寡淡。她嗅著那模糊約約的香味,腦海中垂垂閃現出唐瀠幼時活潑工緻的模樣,唇畔微揚――
花廳中,安國公蕭慎坐於長官,安國公夫人坐於次座,後代頗豐,因無男女大防,依嫡庶長幼入坐。堂下食案座無虛席,家令率數位禮官門外迎客,通報聲迭次傳至,皆勳貴。
公然,話音剛落,天子積冰累霜的臉龐仿若東風拂過,寒雪溶解,唇畔更模糊約約暴露笑容。她未說歇,亦未說不歇,倒是將禦筆擱下,合上奏疏。
唔,也不對,應是不敢不從。
宣室殿,贈禮的使節禦前回稟,道朝中諸公何人赴宴何人禮至人未至何人二者皆未至,亦可憑此洞悉朝臣陣營為甚。
青黛清楚得很,本身說話哪有甚麼分量,整座禁宮,全部燕京――不,全部晉朝,隻太後一人說話,天子百依百順。
實因,確切不好說。
故而,天子纔有此一問。
青黛在旁,奉上手巾。她看著天子淨手、擦手,一雙手纖纖如玉,白淨細嫩,與六年前比擬苗條出挑很多。不知怎地,青黛心中,又暗自將印象中太後的手拿來比對一番,既而得出一結論:天子還需,再長長。
手書上寥寥數語,一筆完工,若非箋紙本有規格,底子不知那邊是頭那邊是尾。觀字觀人,其人率性,可見一斑。
太後笑了下,倒是將那手書擱在一旁:“反恰是看不懂,好歹有訊可聞,待他來了再說。”尋他六年,眼下纔出聲,如果有急事,早該天人永隔了,這阿兄,不靠譜得很。
六年前,顏邕與顏遜生隙,數年來,這裂縫不但未能彌補,反而日漸加深擴大。戶部尚書顏伶開初甘為和事老,欲使兩位兄長放下成見,言歸於好。他也知,本身是弟弟,說話分量輕得很,勸不下,他便作罷。
秋夜,更深露重,青黛領著幾位宮娥將白天用以通風的窗牖掩了幾扇。既而,她趨步上前,看了看禦案上積了幾尺的奏疏,忙勸道:“陛下,已近亥時,好歹歇上一歇。”她頓了頓,又補了句,“明日存候,麵龐蕉萃了,定讓殿下憂心的。”
同年秋,鄭王齊王返京述職,與襄陵大長公主裡應外合造反生變,策反上直衛左路軍右路軍將領,率兵兩萬人逼宮,因細作泄軍機,故而敗謀於京郊落雁山。鄭、齊二王、襄陵與駙馬飲鴆賜死,妻妾充冇掖庭後代囿於宗人府。兩軍將領腰斬示眾,使天下臣子引覺得戒。
顏遜,天然並非真正鬱鬱而終。試想,兄弟齟齬,同處顏府,顏邕常常回想顏遜的心狠手辣,豈會日夜安穩?任何一點爭論牴觸,都會將顏邕心中對顏遜的害怕與發急無窮地放大,屆時,他便會在高枕而臥與奧妙弑親中擇一為之。
諸人紛繁暗裡互換眼色,顏邕何故不至?
那雙烏黑如夜的眼睛仿若利刃能洞穿民氣,使節被她這般看著,隻覺本身如同砧板上的魚肉,為刀俎所淩遲殘虐,想到剛纔他掩麵泣淚毫無所知,頓時芒刺在背,雙腿發軟地跪倒在地:“陛、陛下……”
欹枕數春季,蟾蜍下早弦。
所謂君威,日積月累,即便常日禮賢下士溫潤如玉,天子之怒伏屍百萬流血千裡,豈會是好相與的?
未央宮,寢殿中宮燈影影綽綽飄忽不定,忍冬手執一盞銅燈,近前來,映照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