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歎一聲,司馬懿把臉埋入掌中,沉吟道:“遼東一戰,襄平城內公卿將校兩千餘人,男人年十五以上七千餘人皆為我所屠,我是不是……錯了?”
滿目江山儘蕭然,他無從得知守住了那小我留下的江山是該算作他的贏還是業。
曹丕大張旗鼓的禦駕親征,從不是君王的一時髦起,乃是他自知光陰無多,又恰好不甘庸碌的孤注一擲。可惜彼時的司馬懿並不懂,他泯然世人,把曹丕爭分奪秒的儘力看作了輕暴躁進。因而他所想的來日方長,終究成為了嘉福殿中滿含悵恨的永訣。年年事歲,饒是貳心堅如鐵,亦不免悵惘蕭瑟。
“陰魂不散呐。”一開言便是願意的調侃,按捺住內心的震驚,司馬懿漸漸展開眼看向不知何時呈現在榻邊的人影,故作不在乎地喚出了那兩個一向繚繞心頭,卻冇法在人前叫出口的字,“子桓。”
見他規複瞭如常的清冷神采,司馬懿抽回擊,抱臂挑眉道:“與造化何乾?”
視野不由自主地從文書上轉移到懸於帳壁的輿圖上,司馬懿擱下筆墮入了深思當中。燈影搖擺,在輿圖上投放工駁不一的光暈,極易讓人目炫,冇看多久,他就抵不住倦怠挪身到榻上,撐著額頭閉目小憩起來,“東吳啊……”
當時,司馬懿並未明白表態,隻笑言了句“稍安勿躁”便扯開了話題。但他卻很清楚,本身到底是把部屬的那些話聽成了耳旁風還是胸中意。
“先生……”帳內靜得出奇,隻間或傳來燭火纖細的燃燒聲,曹丕的聲音異化此中顯得悠遠而虛幻,“視吾麵。”
“先生啊——”密切且帶點慵懶味道的語氣和那微微上揚的尾音即便司馬懿多年不聞,一旦聞聲也能立即想到是出自那個之口。
麵龐俄然就變得生硬起來,司馬懿看了會兒司馬師,繼而又看向城下的各處屍骨,黯然感喟道:“以是,老夫畢竟是孤負了?”
“是。”不知是不是因為看了一夜的嚴格殺伐,司馬師的神采看起來並不是很好。低著頭走到司馬懿身邊停下,他才一抬眼就瞥見城樓下京觀高壘,骨肉殘肢,不由一陣噁心,因而倉猝把頭彆向了一邊,不肯再看。
“不錯,喪家之犬。”麵不改色地反覆了一遍司馬懿滿含歹意的話語,衛演情感安靜的彷彿他不過是個局外人。回身麵向晨光普照的遠山,他不知以是地笑了笑,“江山,嗬,江山……”沉吟好久,衛演像是在向司馬懿發問,又像是在自言自語道:“守住江山就算是贏了嗎?”不等身後之人給出答案,他便闔上眼縱身躍下了城樓。緩慢的墜落中,他聽到耳邊的風聲吼怒化為了遼東將士在往昔崢嶸光陰裡的喝彩號令,那麼近,那麼近。
像是冇有聽到他的話,司馬懿扶著殘破粗糲的雉堞磚石反身獨自往城牆另一頭走去。雲淡天長,孤山遠景在他的瞳孔裡流轉而過,可任他山川絢麗都未能給他深沉如夜的眼裡燃起一束光彩。在長長的城牆上漫無目標地踱來踱去,司馬懿冇個夠的瞭望著前麵這片廣寬大地,彷彿在尋覓甚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