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先生花了五天時候,親身把八套縣誌分頭送給編輯過它的八位先生,終究了結了一件苦衷。八位先生散居在滋水縣的山區河川和原上,朱先生趁送書的機遇又一次旅遊了滋水故地,感受更加深切:滋水縣境的秦嶺是真正的山,矗立峻峭巍然聳峙是山中的偉丈夫;滋水縣轄的白鹿原是典範的原,平實渾厚,開闊如砥,是大丈夫的胸懷;滋水縣的滋水川道剛柔相濟,是自傲自負的女子。川山還是,而世事已經陌生,既不像他慷慨陳詞、掃蕩滿川滿原罌粟的世態,也不似他斷念柔腸施助饑荒的年代了。荒涼的田疇、凋敝的村舍、死灰似的神采,光鮮地預示著:如果不是白鹿原走到了毀滅的絕頂,那就是主宰原上生靈的王朝將墮入死轍末路。這統統擺在那邊明顯白白、清清楚楚,底子無需掐算卜卦。但是朱先生本身再不能有一絲作為了,這畢竟不是犁毀罌粟,更不是放糧施助那種事。朱先生把第九套縣誌托人轉送給那位“好人難活”的縣長,剩下最後一套留給本身。做完這些事,朱先生頓時感覺本身變輕了,對老婆朱白氏說:“我的事辦完了。把懷仁懷義和媳婦叫來,我們一家子在這兒吃頓團聚飯。我們都該分開書院了。”
黑娃敬慕地瞅著朱先生,白叟的頭髮全數變白,像一頂雪帽頂在頭上;端倪豁朗透亮,兩隻眼睛澄如秋水安靜碧澈;肥胖的臉頰上,通直的鼻梁更加高聳矗立;鼻翼和嘴角兩邊的弧形皺摺從長到短順次遞加,恰如以口為中間往兩邊盪開的水紋;兩隻耳輪也變得透亮,能夠瞥見纖細的血管;全部臉部的膚色閃現出白淨透亮的奇特光彩,像是一條分泌淨儘穢物正要上蔟吐絲網繭的老蠶。黑娃誠心腸說:“先生的頭髮白完了,白得奇快。我前次來還冇有……”朱先生溫和地笑了:“蠶老一時嘛。”黑娃再三叮嚀朱先生保重:“我過一段再來看先生。”朱先生半是當真半是打趣地嗔怒說:“免了吧,你甭來了。你再來我就不睬識你,不跟你說話了。”
午餐後的陽光暖和溫和,朱先生和妻兒長幼坐在陽坡下曬暖暖,這是可貴的一次百口歡聚的機遇。大兒子懷仁長到十六歲,朱先生就把他送回故鄉去籌劃家務,過二年給他娶下一個媳婦。二兒子懷義也是長到十六歲送回家去,讓他和哥哥搭手耕耘地盤辦理牲口。他讓他們在他膝下讀書以識禮義,然後送他們回故鄉去獨立餬口,做一個自負自重自食其力的農夫,毫不準他們從政參軍乃至經商。在大征丁和大征捐稅的肇端,朱先生隻表示兒子如數交納糧捐,卻把小兒子懷義藏匿在書院裡。田福賢的保丁尋到書院,朱先生說:“我那年為打倭寇要從戎,鬨得滿城風雨沸沸揚揚,成果呢,泡兒閃了去不成了,在國人麵前放了空炮,說了謊話,丟光了麵子,我那陣兒就發誓,我再不從戎,子子孫孫都不從戎了。你去把我的原話端給田福賢,再端給縣長書記,我的娃娃不從戎。”懷義公然是以遁藏疇昔,但隻能算個半免征戶。幾次加派的各種捐稅,整得懷仁賣牛又賣地,幾近靠近停業。朱先生對兒子說:“夠了。我們一年把往昔十年的皇糧都納上了,納夠了。我們對國度仁仁義義納糧交款,可現在這國度對百姓既不仁也不義了。他們誰再催糧催款時,你叫他到書院來朝我要。”公然再冇有人朝懷仁死催硬逼了。懷仁厥後把這類竄改說給父親時,不無光榮和竊喜。朱先生聽罷,卻滿臉慚愧:“爸用麪皮給你蹭掉了丁捐,鄉黨鄉親該用白眼翻我了……”不管如何,懷仁總算保住了最後五畝地盤而冇有完整停業,靠精打細算又給餘暇好久的牛圈裡添進一頭小牛犢……現在,喧鬨的白鹿書院裡和順的陽光下,坐著一個在兵荒馬亂的世事裡有幸儲存完整的家庭的全數成員。朱先生轉過甚對老婆說:“你再給我剃一轉頭。”朱白氏撇撇嘴:“剃就剃嘛,咋說‘再剃一回’?這回剃了下回不要我剃了?”朱先生笑說:“了不得了不得!你也學會摳字眼了。”兒媳倉猝把孩子塞到婆婆朱白氏懷裡,鑽進灶房替公公燒熱水去了。懷仁說:“爸,讓我媽歇著,我來給你剃頭。”朱先生溫厚地笑笑:“你想在我頭上學技術嗎?”懷義爭著替哥哥作證:“俺哥剃頭一點也不疼,村裡人老長幼少都燜了頭求拜他給剃哩!”朱先生驚奇地說:“這倒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