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嘉軒從街巷裡走疇昔,瞥見白滿倉之妻坐在街門外的捶布石上給娃子餵奶,扯襟袒脯,兩隻豬尿泡一樣肥大的奶子暴暴露來,當晚就在世人堆積的祠堂裡當作違背禮節的事例講了。白滿倉羞得赤紅著臉,當晚歸去就抽了丟人現眼的女人兩個耳光。今後,女人給孩子餵奶全都自發囚在屋裡。
張總督和朱先生是同一年經方巡撫親身監考得中的舉人,那是方巡撫到陝到差第一年的事。次年,方巡撫力薦當時的張舉人官費赴日本國留學,他在日本插手了孫中山先生的聯盟會,回陝後就成為方巡撫的頭號政敵,直到歸正勝利,方巡撫倉促逃出關中。朱先生說:“恩師常言‘順時利世’,在秦為政多年,頗獲民氣。現在挾刃領兵幾十萬進入關中,腰斬的豈止張某一人?目下城裡城外惶恐失措,訛傳恩師要洗城。戰事一起,遭傷害的是百姓,你就要落千古罵名了。”說到此,朱先生背起褡褳就告彆了。方升挽留說:“天明再行。”朱先生笑說:“我一身粗布衣,強盜看不上,囊中無一文錢,誰殺我圖不得財又賺不得物,劃不著啊!”說罷獨自去了。
白嘉軒當晚回到白鹿村,把《鄉約》的文字和朱先生寫給徐先生的一封信一起交給書院裡的徐先生。徐先生看罷,擊掌讚歎:“這是治本之道。不瞞你說,我這幾天正在考慮辭學農耕的事,徐某心灰意冷了;今見先生親書,示我幫扶你在白鹿村實際《鄉約》,教民以禮義,以正世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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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謂見善必行聞過必改能治其身能修其家能事父兄能教後輩能禦童仆能敬長上能睦親鄰能擇交遊能守廉潔能廣施惠能受依托能救磨難能規不對能為人謀事能為眾集事能解鬥爭能決是非能興利除害能居官舉職凡有一善為眾所推者皆書於籍覺得善行。業謂居家則事父兄教後輩待妻妾在外則事長上結朋友教後生禦僮仆至於讀書治田營家濟物好禮樂射禦書數之類皆可為之非此之類皆為無益。
朱先生是夜宿於他的教員家中。教員姓楊,名撲,字乙曲,是關中學派的最後一名傳人。朱先生住了兩日回到省會覆命張總督。張總督一見麵就跪下了:“我代表免遭屠城的三秦父老向先生一拜。”朱先生這時才獲得確實動靜,方巡撫已經罷兵,帶領二十萬雄師撤離姑婆墳,迴歸甘肅寧夏去了。
客舍青青柳色新。
席間,朱先生一雙筷子隻搛素菜,不動葷菜更不動酒,見方巡撫剛放下筷子,便從褡褳裡取出一隻瓦罐,把盤中剩下的葷菜素菜傾盤倒進瓦罐裡去。方升皺了皺眉問:“先生,你……”朱先生憨憨地說:“我把這些好東西帶回家去,讓孩子嚐嚐。”方巡撫驚問:“何至於此?”朱先生說:“天下大亂,大師都忙著爭權逐利,誰個彆恤布衣百姓?我本日特地求恩師討活路來了。”方巡撫驀地激憤起來:“先生為關中大儒,既已困拮如此,百姓更是苦不堪言。我正為此披掛戎裝,平叛討賊,重振朝綱,百姓正翹首以待。”朱先生模棱兩可地問:“你能安定關中,我堅信不疑。武昌呢?湖廣各省呢?誰去平叛?”方升說:“我為清臣,誓為朝廷儘忠。我丟掉的江山,由我收回。至於武昌湖廣,那非我轄地,鞭長莫及。”朱先生笑說:“一樹既老且朽,根枯了,乾空了,枝股枯死,隻要一枝一梢榮茂,這一枝一梢還能維繫多久?”方巡撫聽了,警戒地打量著朱先生:“先生是……替叛賊當說客來了?”朱先生安然地說:“我剛纔已經說過,是向你討活路來了。恕我直言,清廷如同朽木可貴生髮,又如同井繩難以扶立。你即使平複關中,有力平複武昌湖廣。你一枝一梢獨秀能保持多久?如再……恕我直言……再次被攆出關中,怕是可貴安身之地了。”方升聽到此時,神采驟變,站起家來:“先生免言!我原覺得你狷介儒雅,想不到已改投門庭,為叛賊充當說客!”朱先生坐著不動,略微進步了話音:“恩師聽我坦白。張總督歸註釋告二十八條,我隻領受三條,一為剪辮子,一為放足,一為禁菸。我仍矢守白鹿書院,月裡四十未曾下山,晨誦午習,傳道授業解惑;仍然恪守‘學為好人’的主旨。”說著就取出方升題贈的條幅。方升肝火難平:“我隻要親身腰斬了阿誰負義之徒,寧肯肝腦塗地亦不顧及。”朱先生聽了不覺得然地笑了:“不義之徒自有災池等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