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嘉軒雙肘搭在軋花機的台板上,一隻肘彎裡摟攬著棉花,另一隻手把一團一團籽棉均勻地撒進廣大的機口裡,雙腳輪換踩動那塊健壯的槐木踏板。在哳哳哳哳的響聲裡,粗大的輥芯上翻卷著條條縷縷柔似流雲的烏黑的棉絨,玄色的繡著未剔淨花毛的棉籽從機器的腹下賤漏出來。踩踏著沉重的機器,白嘉軒的腰桿仍然挺直如椽,健壯的臀部跟著踏板的起落時兒撅起。孝文走進軋花房,神采慌亂地說:“校長領著先生門生滿街上刷寫大字。滿牆上都是‘統統權力歸農協’。‘農協’是弄啥哩?”白嘉軒持續往機口裡扔著棉花團兒,頭也不轉地說:“這跟咱屁不相乾嗎!你該操心本身要辦的事。”
此次打仗給她留下如許一種印象,鹿兆鵬是一件已經成型的傢俱而鹿兆海還是一節方纔砍伐的原木;鹿兆鵬已經是一把鋒利的斧頭而鹿兆海尚是一圪塔鐵坯,他在各方麵都稱得起一名令人崇敬的大哥哥。
白靈去了鹿兆海家,鹿子霖叔叔態度活泛,不住地向她打問城裡很多反動的事。兆海的爺爺鹿泰恒純粹是一種對付,言語和眉眼裡對她的不屑和冷酷是明擺著的。她能諒解他也就不擱在心上。
軋花機開轉今後,他和鹿三孝文三人輪換著踩踏,活兒多的時候加班乾到深夜,偶然雞叫三遍今後又爬起來再乾。房簷吊頸著一排尺把長的冰淩柱兒,白嘉軒脫了棉襖棉褲隻穿戴白衫單褲仍然熱汗蒸騰。過了多日,孝文又一次忍不住大聲說:“黑娃把老衲人的頭鍘咧!”白嘉軒轉過臉仍然冷冷地對惶恐失措的兒子說:“他又冇鍘你的頭,你慌慌地叫喊啥哩?”孝文遏止不住慌亂:“哎呀這回端的是天下大亂了!”白嘉軒愣住腳,哳哳哳的響聲停歇下來:“要亂的人巴不得大亂,穩定的人還是穩定。”他說著跳下軋花機的踩板,對兒子說:“上機軋棉花。你一踏起軋花機就不慌穩定了。哪怕世事亂得翻了八個過兒,用飯穿衣過日子還得靠這個。”他粗大的巴掌重重地拍擊到軋花機的台板上,隨之從棉花垛上取下棉衣棉褲穿起來……
白嘉軒磕了磕菸灰就站起家走出去了。白吳氏怯怯的目光送著丈夫的背影消逝在門外,回過甚製止女兒說:“靈靈,你在城裡要讀書就好好讀書,甭跟著旁人瘋瘋顛癲亂跑。記著,在屋裡再甭說剛纔說的那號話了,你說話也該瞅瞅你爸的神采。”白靈說:“我瞅見我爸的神采,他不悅意他不愛聽。我偏說給他聽,衝一衝他那封建腦瓜子。”她利落地說著,俄然覺悟似的叫起來:“噢呀!兆海上軍校去了,臨走托我給他家裡捎話,我差點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