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鹿原_第52章 首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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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進秦嶺峪口,沿著一條越走越窄的山路繞著山梁行進,路邊的青草被絡繹不斷的取水的人馬踩踏倒地,拓寬了門路。天麻麻黑時,白嘉軒和他的族人村民終究走到黑龍潭了。潭約一丈見方,深不成測,藍幽幽的潭水安靜不興,上無來水,下不泄流,黑龍潭是從地下連通東海西海南海北海的一隻海眼,四海龍王每年都通過這條通道到山裡來集會。潭的四全麵數是巉崖青石,西邊凸出前撲的石崖上,穩穩鐺鐺蹲踞著一座鐵鑄的獨廟,鐵頂鐵牆渾然一體,冇有誰能解釋這鐵廟是在崖被騙場鑄成的,還是在平原上鑄成今後抬上崖頂的。鑼鼓傢夥圍著潭沿敲著,火藥銃子又是九聲連響,人們擇地而跪,一概麵對鐵廟。白嘉軒早從抬架高低來走到潭邊,口咬嚼釺把住上邊抖下來的繩索,腳踩石壁上的凹窩爬上崖頭,一步一拜一個長揖一個響頭,一向磕進鐵廟,點蠟燒香焚表。四周鐵壁上鑄塑著四條龍,白嘉軒麵對西邊鐵壁叩拜在地:“弟子黑烏梢拜見求水。”就連叩三個響頭,從腰裡解下一隻細脖兒瓷罐,在燃燒著的香蠟紙表裡繞過三匝,退出鐵廟,用細繩吊放到潭裡飄著。白嘉軒背對鐵廟,其他的人也都一概改換拜跪方向背向水潭。鑼鼓傢夥也收了場,不準說話不準咳嗽不準放屁,一片屏聲斂息的莊嚴氛圍,等候西海龍王賜舍給西海黑烏梢貴重的水。星全今後,交過半夜,山裡梢林掀起了一陣騷嘯,靜跪在地的人全都凍得抖抖嗦嗦牙齒磕碰,驀地聽得潭裡傳出“咕咚”一聲水響。白嘉軒朗聲誦道:“龍王爺恩德恩德恩德!”跪伏在地的人一齊跳起來,丟棄了頭上的柳條雨帽和蓑衣,把身上的衣褲鞋襪全數剝光,表示他們全都是海中水族是龍王爺的兵勇,圍著龍潭跳起來蹦起來唱起來:“龍王爺,菩薩心;寒舍水,救百姓……”銃聲震驚寂靜的山穀,鐵鑄獨廟收回錚錚嗡嗡的反響,鑼鼓傢夥再次敲起來。白嘉軒抽動繩索從潭裡吊起瓷罐,抱在懷中,世人把擺在鐵廟裡的供品,用細麵做成的各種生果和油炸的麻花饊子一齊拋進潭中。

取水的人回到白鹿村已經是第二天早餐時候。白嘉軒走進關帝廟,把盛滿淨水的瓷罐兒雙手敬獻到關老爺足下,剛作完揖拜跪下一條腿就撲倒在地人事不省。世人倉猝從他腮幫上抽下鋼釺兒,用香灰和黃表灰塞住穿透的兩個洞穴,抬回四合院裡去。用方纔吊上來的井水擦洗了手心腳心心窩和後心,又給灌下一碗涼絲絲兒的井水,白嘉軒呼喇一下展開眼睛,奇特地瞅著圍在炕上炕下的家人和族人,彷彿方纔從西海龍王那邊返來而不曉塵凡產生過甚麼。白嘉軒驀地瞅見站在他身子後首的鹿三:“三哥!你把牲口餵飽了冇?”

白嘉軒跪在槐樹下,麵前是長年支在槐樹下燒燬的青石碾盤,蠟架上插著拳頭粗的大紅蠟燭躥起半尺高的火苗兒,香爐裡的紫香稠如穀苗,專司燒紙的人把一張張金黃的黃表紙連連不竭扔進瓦盆裡,香蠟紙表燃燒的嗆人的氣味滿盈在炎熱的廟場上;他的身後,跪倒著白鹿村十二歲往上的全數男人,有的頭戴柳條雨帽身披蓑衣,有的赤裸著膀子,木雕泥塑似的跪伏在大太陽下一動不動。碾盤的一側置放著一張方桌,另一側臨時盤起一個大火爐,三個精乾小夥隻穿一件短褲,輪番扯拉著一隻半人高的特大號風箱,火焰在陽光裡像萬千歡舞的精靈,火爐烘燒著三隻鐵鏵和幾支鋼釺兒。鑼鼓傢夥在大殿裡頭敲著。一個伐馬角的小夥子從廟門裡奔躍而出,躍上方桌。鑼鼓傢夥班子也跟從出來,在方桌四周持續上勁地敲著。侍守火爐的人用鐵鉗夾住一隻燒成金黃色的鐵鏵送到方桌跟前,伐馬角的小夥拈來一張黃表紙襯在手心去接鐵鏵,那黃表紙呼啦一下就變成灰白的紙灰,小夥尖叫一聲從方桌上跌滾下來,被策應的人攙扶走了。第二個馬角從廟裡奔到槐樹下,一隻腳剛跨上方桌沿兒就抬頭栽倒下來。第三個馬角和頭一個如出一轍,剛抓住鐵鏵就從方桌上跌翻下去。鑼鼓傢夥班子第四次從廟裡送到祭台上來的馬角是鹿子霖,他跳上方桌時渾身扭著,雙臂也扭著舞著,大口吹出很響的氣浪;他一把抓住遞到臉前的鐵鏵,手內心的黃表紙無缺無損;當他再去接一隻筷子粗細的鋼釺時,從桌上落馬跳下了。白嘉軒霍地一聲從地上站起來,膝頭上沾著兩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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