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咱家隻差一步就鬨到重用木匣子的境地咧！”白嘉軒喝了幾盅酒，感慨起來，“你們看看孝文是不是阿誰敗家子老邁？哈呀怪道人說各家墳裡家裡也就是那幾個蔫鬼鬼子上來下去循環轉著哩！說不定哪一代轉上來個敗家的鬼鬼子就該敗火了！孝文是不是一個？是！隻是我還活著，孝武也長大了，纔沒給他踢踏到那一步……我把他趕出去，你（盯住仙草）還怨我心硬，怨我不給他賙濟一鬥半鬥，是我嗇皮呀？賙濟也得賙濟那號好人，像他那號敗家子，早餓死了早讓人眼目安逸……孝武哇！今黑我就把這匣子交給你，當然用不著拿它攢錢，你常看看它就不會迷住心竅。”

孝武孝義還將來得及說話，鹿三噌地一聲站起來，滿臉紅赤著說：“嘉軒你把話說到這一步，我也有話要給娃們敲明叫響：友情是友情，大家還是大家！你爸是主兒家我是長工。你爸不在了你兄弟倆是主兒家我還是長工。你爸活著時我咋樣你爸不活著了我還咋樣。該我做的活我做，該給我的人為定時給我我也不客氣，再說旁的啥話，都是多餘的。我此人脾氣……”孝武給鹿三和父親斟上酒，恭敬誠心腸表示說：“我把三伯不當外人，三伯也不把我當外人待就好了。”

鹿三說：“孝文如果內心有這匣子就好咧！”孝武接過匣子，持重而又衝動起來：“爸，我來歲春上就把門房蓋起來。”白嘉軒說：“你把門房蓋起來，就把你的名字刻到牆上。把孝文賣房的年代也刻上。這話我再不說二遍。另有一件事，你爺臨走時給我丁寧過一句，‘對待好老三’。這多年裡，我的親生兒子希冀不住，一些朋友也希冀不住，靠得住的就是你三伯哇！孝武孝義你倆聽著，你三伯跟我訂交不是瞅著咱家勢大財大，我跟你三伯交好也不是指靠他欺人騙世，真義交喀！我本日個把話說響，你三伯如果走在我前頭，不消說有我會照看好；如果我走在你三伯前頭，就希冀你們兄弟倆照看好你三伯了……”說著動情悲傷起來。

唰啦一聲，院子和屋瓦上突然響起劈裡啪啦的雨聲。鹿三從板凳上跳開去，跑到院子裡，哇地一聲哭了：“老天爺呀！”白嘉軒急得從凳子上翻跌下去，兩個兒子早已奔到院庭裡叫著跳著，他爬到門口又從台階上翻跌下去，跪在院子裡，仰起臉來，讓冰冷的雨點滴打下來。雨勢愈來愈猛，一片雨的喧嘩。全部白鹿村響起了歡鬨聲，叫聲哭聲謾罵聲一齊拋向天空，拯救的天爺可愛的天爺坑死人的老天爺啊！你如何記得起來世上另有未餓死的一層百姓？鹿三一身透濕，拉著跪在泥水裡的白嘉軒上了台階，雨水像傾倒似的傾瀉下來，一片泥腥氣味。村莊裡的鼓譟垂垂淹冇了，大雨的喧嘩淹冇了天空和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