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嘉軒佝僂著腰,領著孝武和孝義走進鹿三家的院子朗聲說:“三哥!娃們給你送糧來了。”鹿三正躺在炕上歇腿,和女人前後蹺出廈屋門檻,瞥見孝武孝義肩頭扛著從山裡背返來的糧食袋子,利誘地問:“你咋麼又叫娃們背過來了?那是給你背下的喀!”白嘉軒說:“這回從山裡背返來的都給你。我等下回背返來再拿。”孝武孝義放下糧食袋子,顛顛跛跛著走出院子去了。白嘉軒卻幸災樂禍似的笑說:“這回把碎崽娃子跑美咧!這回碎崽娃子就明白啥叫個糧食喀!”
看著孝義也向鹿三施了禮,白嘉軒對兩個兒子說:“好!你倆可甭忘了自個說的話。”然後回過甚,放下筷子伸出右手抓住鹿三的左手:“三哥,你不該殺黑娃媳婦……”鹿三也轉過甚,緊緊盯著白嘉軒:“我不驚駭。我也不悔怨。”白嘉軒說:“可你為啥悄悄兒殺了她?既然你不驚駭,那就光亮正大在白日殺?”鹿三一下子反不上話來。白嘉軒放開攥著他的手說:“可見你還是驚駭。”鹿三不大佩服這類說法,又是當著兩個長輩的麵,就把酒盅重重地蹾到桌子上,梗著脖子說:“嘉軒你儘出奇言,殺人哪有你說的阿誰模樣?”白嘉軒仍然沉寂地說:“三哥呀!你回想一下,我們在一搭多年,凡我做下的事,有哪一件是悄悄摸摸弄下的?我敢說你連一件也找不下。‘交農’那事咋鬨的?咱把原上的百姓呼喊起來,擺收場子列下步地跟阿誰贓官鬨!族裡的事嘛還是如許,黑娃媳婦胡來,咱把她綁到祠堂處治,也是當著世人的麵光亮正大地處治;孝文是我的親兒也不例外……”鹿三聽著,彷彿還真的找不出一件白嘉軒悄悄摸摸乾的事體來。白嘉軒平靜地說:“我平生冇做過見不得人的事。凡是怕人曉得的事就不該做,應當做的事就不怕人曉得,甚或曉得的人越多越顯得這事該做……你倆記著這個分寸!”白嘉軒說到這兒瞅著兩個兒子。鹿三說:“阿誰害人精不除,說不定還關鍵誰哩!她死在窯裡臭在窯裡,白鹿村裡冇聽到一句說她死得不幸的話,都說死得該死……”白嘉軒插斷說:“她害誰不害誰,得看誰本人咋樣,打鐵需得本身硬;凡是被她害了的都是本身不硬氣的人。”說時又對兩個兒子慎重地點一點頭,再回過甚來看著鹿三,“人家聽你的話就是你的兒媳婦,人家不聽你的話不平你的管束就不是你的兒媳婦了,你也就不是人家的阿公了,由人家混人家的世事去,你殺人家做啥?你活力你怕人戳脊梁骨嗎?我不如許看。孝文活他的人我活我的人,大家活大家的人。”鹿三發覺本身的內心有點泄氣,嘴裡仍然硬撐著說:“你想事想得開,我可就想不到這麼圓全。歸正殺了她,我也給黑娃交代明淨了,我不悔怨。”白嘉軒說:“悔怨是果斷不能悔怨。這號人死一個死十個也不值得悔怨,隻不過不該由你脫手。你不悔怨很好。你如果悔怨了,那就是個大費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