蒜頭驚醒過來,看了看車窗外,車子還在崇山峻嶺中奔馳。物流的車子像一隻隻蝸牛,在柏油路上漸漸地爬著,公交車在車流中交叉超出,彷彿在追逐著夢中的金狗。
冇有沙岸的梅江彷彿不是梅江,冇有活動的江河彷彿不是江河,但兩岸的青山還是青山,並且重新綠了起來,鄉親們用電照明做飯,柴草今後儘情發展。
金狗說,我還不了啦,我提早見了馬克思,看到了燈花!閻王爺不是懲罰我喝酒喝多了,而是懲罰我擴大磚廠、粉碎耕地……
本來半途有人鄙人車,上車。
蒜頭也想著河村的地盤。有人來投資搞綠色種養,他家的耕地要流轉。流轉的地盤,每年有那麼一次翻過來,種上青菜,紅薯,花生,酒糧。物產一年四時沿著一百多華裡的公路走向都會。蒜頭不止一次看到兒子和媳婦把來不及吃掉的紅薯、生了蟲子的花生倒掉,丟進了渣滓堆裡。
當然,梅江另有彆的一些稱呼:梅川、漢水。這條發源於贛州東北部的長江支流,在於都貢江鎮龍舌咀注入貢水,一起彙納了六條支流。梅江河最後變成贛江,變生長江,注入大海,就像梅江兩岸的人們,一年又一年,一代又一代,紛繁往山外走,最後融入都會。
蒜頭又想著小鎮。回村務農後,他愛上了醉酒。雙搶再忙,都要到集市上逛逛。小鎮彷彿一座梁山,堆積了梅江兩岸的豪傑。小鎮的酒家,誰的黃酒口味淡些,但從不放鴉片,誰家的米燒甜些,有股稻草的煙味,誰家酸菜做得好,但下酒是限量的……
隻要蒜頭像末代農夫,小鎮遺老,眷戀著梅江邊一畝三分地,眷戀著河村的老宅子,等候下落葉歸根的那一天。在這棟老宅子裡,燈花坐在一尊瓷像裡,等著兒孫返來跟她說話。
蒜頭說,我剛從大隊部回家,對地盤是多麼悔恨,人到中年做農活,我就是學不好,每年就我們家的地收種得最慢。轉眼二十年了,年青人冇人情願學種地,我們這輩人,是最後的農夫。撿狗說,我們在一天就種一六合,兒孫自有兒孫福,就讓他們去吧!
燈花歸天,故事本該結束。但老姑媽還在人間,天然把燈花的身後事講得頭頭是道。老姑媽怪誕地說,燈花自從成了靈魂,就在大家間自在了。她一輩子冇有走出過梅江,因為她的一雙小腳。但成為靈魂後,燈花就彷彿變回了大腳,能夠肆意隨便兒孫去各個處所,看著他們的天下。
越來越多的人和事物在消逝。村落和都會同時褪下之前的臉容,彷彿傳說中那場庚申年的大水,彷彿大水中那棵翻滾的大樟樹,在大家間掃蕩著曾經的統統。走在縣城,車站變成了廣場,忠字門不見了影蹤,革委會大樓變成了大街和小區。
有一天,撿狗好久冇有下地,叫蒜頭把鋤頭拿到菜地,他要去動脫手腳。蒜頭扛著鋤頭,他柱著柺杖,兩人一前一後去往井邊的菜地。來到燈花墓前,悄悄地坐了一會兒。在菜地上,蒜頭陪著父親鋤草。
在來回之間,蒜頭感受本身是在與期間的變遷競走,恐怕有一天回家認不出那一片故鄉,那一片草木。從都會到鄉間,特彆說是看望父親,不如說是看望那片流過淚水滴下汗水的故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