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頭侍立的杏粉色裙衫丫環已然動了身形,素手持了床帳一邊,眼看就要依命捲起,吊掛於帳頂花瓣形狀的銷金銅鉤之上。
那婆子老臉漲紅,喏喏立於原地不敢對答。她並非甚麼得臉之人,隻是遇事愛往前湊著討主子歡心罷了,憑一張捨得下的老臉極儘阿諛,倒也討了很多好處。此次跟著一眾婆子媳婦前來服侍,她本就未將常日寡言的三女人放在眼裡,是以纔敢在藍如瑾發話後還撞上來禁止。
藍如瑾便垂了目,任青蘋悄悄掩住了幔帳,輕聲道:“多謝先生。如此便請哪位媽媽操心為淩先生安排煎藥之所吧。”
簾櫳終究合緊,將藍如瑾與內裡統統堪堪隔住。精密的腳步聲行出內寢,一眾婆子擁著大夫分開,屋中隻剩梨雪居幾個貼身的丫環。腳步聲隻在次間停頓了一下,立時又轉出堂屋去了。有婆子和淩慎之的低語遠遠傳來,卻再也聽不清楚。
錢媽媽越眾而出,笑著將婆子拉進人堆裡:“李嫂子且返來,女人病情要緊,現在顧不得甚麼了。淩先生請細心考慮一下,如果必須望診不成,還請先生操心。”
轉頭瞥見世人臉上或明或暗的諷刺之意,她老臉更紅,直在內心將藍如瑾罵了百八十遍。
一息之間,心中瞭然,遂低頭再施一禮,回身衝著錢媽媽道:“望診已畢,請隨我去外間考慮方劑。”
隻聽他一笑,允道:“亦可。”
清冷嗬叱直接打斷婆子的勸止,簾內衰弱的聲音已帶了較著怒意:“我這場病一向由蔣先生打理,每日脈象竄改皆由其記錄考慮,現在他不知歸期,莫非就要如此擔擱下去麼?我們家倒是不缺延請名醫的銀子,可其他大夫過來,又有誰熟知我的病情?如果耽擱了,敢問這位媽媽是否擔得起?”
平常裡跟著徒弟走動貴門內府,婦人女眷他亦見過聽過很多,衣香鬟影,珠圍翠繞,大多是未見其人先覺其味,或濃或淡的脂粉香氣環繞四周,任是再如何甜美旖旎,在他看來亦是過分瑰麗纏綿,還不若草藥貧寒之氣來得利落。
錢媽媽這才衝青蘋點點頭,兩人一左一右翻開簾幃,雙雙掛於銷金銅鉤之上。
淩慎之微一恍神,立時覺醒過來,心神一震,重新定了神采凝眸觀瞧。
但是這一看,卻讓他微微吃了一驚。饒是常日如何沉穩淡泊,這一眼下去,呼吸亦不免一滯。
帳中藍如瑾瞭然其意,緩聲道:“無需換衣,媽媽請讓青蘋脫手吧。”
特彆是一句“醫德隻在心正”,說得那樣透,那樣沉著,端是極有見地的話,與普通閨閣女子迥然分歧。
一襲青衫頓了頓,淩慎之愣住腳步,並未回身,亦不直接答覆藍如瑾的發問,隻道:“我本日再開一方,於徒弟昔日方劑並無太多出入,隻是幾個藥量略有增減,切請重視取藥時的分寸。彆的,煎藥時務必重視火候,需心細妥當的人看著方可。這兩點若做不到,煎製的藥汁隻怕口味又變,於病無益。”
斑斕簾開,清芬劈麵,鏤雕蕙蘭香楠架子床上緞被散鋪,藍如瑾碧衣披髮擁被而坐,病容難掩倦怠,卻一派端肅嚴整之色,凜然高華,不容輕瀆。周身孤清之氣使得一眾婦婢心中微悸,即便有人剛要升起看戲的心機,那心機也如雪地裡的火苗普通,尚未成形便被冰水燃燒了,幸運騰起的青煙亦立時被北風吹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