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眉遠俄然想笑。
莊裡最大的屋子建在莊子東邊最平整的地盤上,是幢三進三出的宅子。那紅牆綠瓦一看就與莊裡黃泥牆糊的土胚房分歧,此時瓦上熔化的雪化成水從屋簷上滴下,凍成了一段段冰棱,被陽光一照燦爛生輝,像掛在天涯的琉璃玉石。
俞眉遠要她生,她就生;要她死,她就死。
門被人推開,卷出去一陣北風。
“青嬈呢?我叮嚀過她好都雅著你的,這死丫頭又跑那裡野去了?”坐在她床邊的女人朝著屋外吼起,一邊又將她的肩頭按下,禁止俞眉遠坐起來。
“女人,藥苦,你吃口蜜棗再喝。”青嬈往她唇裡塞了顆棗。
俞眉遠咳了起來,眉頭緊緊皺起。她已落空感知很多年,酸甜苦辣鹹在她嘴裡早就和白水無異,這突如其來的苦澀讓她一時候無所適從。
她伸開唇,一口飲下藥湯。
冇有愛,天然也冇有恨。已放下的和放不下的,她十足……都捨棄。
俞眉遠眨巴眨巴眼,隻盯著瓷碟裡的蜜棗,把嘴唇抿得死緊。
細白的雪將全部都城淹冇成一處冰冷的雪國,挺翹而出的屋簷勾飛如鳳翼,梁下硃紅的燈籠,是阿誰白雪天下中一點刺目標殷紅。冷,即便是生起烈烈炭火,都遮擋不住滿屋酷寒,那冷從四周八方湧來、無孔不入,如同屋簷上掛下的冰棱結在了心尖。
與魏眠曦十二載伉儷,她曉得這個男人誘人的麵孔下有顆絕情到底的心,可她冇想過他真會對她下毒手。
俞眉遠愣愣地望向床邊的人。
……
這一世若能重來,她隻要甜,再也不要苦。
恨嗎?
藥湯才入口,就被她儘數噴出。
不過……她一死,俞眉初進門來就是後妻身份,不再是妾了。
死過一場,她冇踏鬼域路,冇飲孟婆湯,這是到了那裡?
內心想著,喉嚨裡已經收回了聲音。
“還愣著做甚麼,快把炭盆攏上,去把熬好的藥取來。”清脆的厲喝一聲聲響著,“四女人再如何不受寵,那也是俞家端莊的骨肉,如果出了差子傳回京裡,細心你們的皮肉性命!”
俞眉遠並不奇特,與他結婚十二載,他對她向來不假辭色。現在她死了,這男人大抵連一星半點的難過都不會恩賜。
有塊石頭飛起,砸中了屋簷下一根二指粗的冰棱。“哢嚓”一聲脆響,冰棱回聲而折,落到地上,斷成幾截。
……
可最後……
一隻手探上她的額頭。那手冰冷涼的,像府裡夏平常用的玉席,能貼著她的肌膚,冬暖夏涼,叫人好不暢快。
“那大女人……”
短短的三個字像戳心戳肺的冰錐,是他一貫的冷酷。
揚平莊不大,隻要幾百來號人,是個窮處所。莊子是屬於兆都城裡的朱紫俞家的財產,不過這裡地盤瘠薄,產不了多少糧食,俞家人並不把這處所當回事。
垂垂地,外界聲音恍惚,她認識淡去。踏過鬼域路,行過何如橋,飲乾孟婆湯,這一世與她再無牽絆。
青嬈咬著唇看著空去的碟,極其不捨。那蜜棗還是女人抱病前賜給她的,女人不愛甜食,向來不碰這些東西,這一次不知怎地竟然改了脾氣。
俞眉遠隻是笑著。
至於赤霞錦,雖比不上金絲楠木來得貴重,於她而言卻更加可貴。那是江南織造局上貢的料子,一年不過十匹,不是得寵的妃嬪,想摸上一摸都難。他千方百計求來一匹,月前已著繡娘趕工縫製,本來預備著給俞眉初做嫁衣,本日竟然捨得給她的屍身做裝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