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山睡到五更次,爬起來,梳洗結束。將銀子緊縛裹肚內,紮在腰間,肩上掛一張弓,衣外跨一把刀,兩膝下藏矢二十簇。揀一個高大的健騾,騰地騎上,一鞭前走。
話說國朝嘉靖年間,北直隸河間府交河縣一人姓劉名嶔,叫做劉東山,在北京巡捕衙門裡當一個訪拿軍校的頭。此人有一身好本領,弓馬熟嫻,發矢再無空落,人號他連珠箭。隨你非常狠盜,逢著他便如甕中捉查,手到拿來。是以也積累得有些家事。年三十餘,感覺內心不耐煩做此門路,告脫了,在本縣去彆尋心機。
若逢獅子吼,虎又全冇用。
一日在山東路上,馬跑得快了,趕過了宿頭。至一村落,天已昏黑,自度不成進步。隻見一家人家開門在那邊,燈光射將出來。舉子下了馬,一手牽著,靠近看時,隻見進了門,便是一大空位,空位上有三四塊太湖石疊著。正中有三間正房,有兩間配房,一老婆子坐在中間績麻。聞聲庭中馬足之聲,起家來問。舉子大聲道:“媽媽,小生是迷途借宿的。”那老婆子道:“官人,不便利,老身做不得主。”聽他言詞中間,帶些慘痛。舉子有些狐疑,便問莊“媽媽,你家男人多在那邊去了?如何單獨一個在這裡?”老婆子道:“老身是個老孀婦,夫亡多年,隻要一子,在外做販子去了。”舉子道:“可有媳婦?”老婆子蹙著眉頭道:“是有一個媳婦,賽得過男人,儘掙得家住。隻是一身大力量,雄悍非常。且是氣性粗急,一句差池,經不得一指頭,擦著便倒。老身謙虛寒氣,看他眉頭眼後,常是不中意,受他□□的。以是官人借宿,老身不敢做主。”說罷,淚如雨下。舉子聽得,不覺雙眉倒豎,兩眼圓睜道:“天下有如此不平之事!惡婦安在?我為爾除之。”遂把馬拴在庭中太湖石上了,拔出劍來。老婆子道:“官人不要太歲頭上動土,我媳婦不是好惹的。他不習女工針指,每日午餐已畢,便空身走去山裡尋幾個獐鹿獸兔還家,醃臘起來,賣與客人,得幾貫錢。常是一二更氣候才得返來。日逐用度,隻霏著他這些,以是老身不敢逆他。”舉子按下劍入了鞘,道:“我平生埋頭欺硬怕軟,替人著力。諒一個婦女,到得那邊?既是媽媽霏他度日,我饒彆性命不殺他,隻痛打他一頓,經驗他一番,使他改過性子便了。”老婆子道:“他將次返來了,隻勸官人莫惹事的好。”舉子憤怒忿地等著。
舉子乘間便說道:“看娘子如此豪傑,舉止恁地賢明,如何尊卑分上感覺欠些個?”那婦人將盤一搠,且不清算,瞋目道:“適間老死魅曾對朱紫說些甚謊麼?”舉子忙道:“這是未曾,隻是瞥見娘子稱呼詞色之間,甚覺輕倨,不象個婆媳婦事理。及見娘子待客全麵,才氣出眾,又不象個不近事理的,故此好言相問一聲。”那婦人見說,一把扯了舉子的衣袂,一隻手移著燈,走到太湖石邊來道:“恰好奉告一番。”舉子一時候掙紮不脫,暗道:“等他說得冇理時,算計打他一頓。”隻見那婦人倚著太湖石,就在石上拍鼓掌道:“前日有一事,如此如此,這般這般,是我不是,是他不是?”道罷,便把一個食指向石上一劃道:“這是一件了。”劃了一劃,隻見那石皮亂爆起來,已自摳去了一寸不足深。連連數了三件,劃了三劃,那太湖石便似錐子鑿成一個“川”字,斜看來又是“三”字,足足皆有寸餘,就象饞刻的普通。那舉子驚得渾身汗出,滿麵通紅,連聲道:“都是娘子的是。”把一片要與他分個皂白的大誌,好象一桶雪水當頭一淋,氣也不敢抖了。婦人說罷,擎出一張匡床來與舉子自睡,又替他喂好了馬。卻走出來與老婆子關了門,息了火睡了。舉子一夜無眠,歎道:“天下有這等大力的人!早是未曾與他比武,不然,性命休矣。”巴到天明,備了馬,作謝了,再不說一句彆的話,悄悄去了。自後清算了好些威風,再也不去惹閒事管,也隻是怕逢著車庶似他的吃了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