榻上的人仍在昏睡。
那簇微光裡,他彷彿瞥見錦官城的芙蓉,白帝城的孤舟,另有先帝在火光連天的長阪坡上,將阿鬥遞到他懷中的模樣。
薑維衝進醫帳時,正瞥見楊儀揪著軍醫衣領吼怒:“你說丞相隻是風寒?你瞎了嗎!他嘔的血能把帕子滲入!”
“幼常(馬謖)誤我,李嚴誤我……豈能再誤將士?”
“丞相,您喝口粥……”
他望著帳頂搖擺的暗影,恍忽瞥見先帝執他手托孤時的淚眼。
他喃喃著,俄然掙紮起家,“取甲來!我要巡營——”
四更天,五丈原飄起細雨。
他望著諸葛亮伏案的背影——那件素色鶴氅已洗得發灰,裹著一具嶙峋的骨架,彷彿一陣風就能將他吹散。
少年喉頭一哽。他昂首瞥見丞相在燈下的臉——顴骨凸得駭人,眼窩陷成兩口深井,卻仍掛著那副東風似的笑。
王五感喟。
“傳令……”沙啞的聲音從牙縫裡擠出,“命王平率無當飛軍斷後,全軍糧草減半——”話音戛但是止。
“等您好了,教俺認字行不?俺想學《出師表》……”
丞相輕笑,指尖點了點案上輿圖,“文長且看,若繞道斜穀燒魏軍糧倉……”
“東吳使者三今後到……咳咳……隴西糧道改走陰平……”
楊儀撲上去攔,卻見諸葛亮身子一歪,又是一口鮮血噴在素褥上,如雪地紅梅。
趙小七俄然奪過粥碗,王五攔不及,眼睜睜看少年一瘸一拐衝進風裡。
他斷斷續續說著,忽覺掌心一暖。低頭看去,趙小七正跪在榻邊,將他冰冷的手貼在本身臉上。
魏延俄然掀簾突入,鐵甲上凝著夜霜。
他想起半月前丞相巡營時的模樣——當時諸葛亮還能策馬緩行,枯瘦的手撫過糧車,笑著問士卒故鄉收成如何。
丞相的手自錦被中伸出,枯枝似的指節點了點魏延:“你說要渡渭水……不成。”
少年笑得比哭還丟臉。
“丞相不成!”
世人快速跪倒。
“丞相!!!”
“丞相!”
諸葛亮狠惡咳嗽起來,帕子掩住唇,再攤開時,一抹猩紅刺得薑維眼眶生疼。
薑維再忍不住,伏地慟哭。
他俄然伸手扯下腰間玉佩:“伯約……若我……將此物交與陛下……”
“伯約,隴西的糧道圖再取來。”
趙小七赤著腳奔來,懷中緊緊摟著個陶罐。
諸葛亮頭也不抬,狼毫筆尖懸在軍報上,一滴墨“啪”地砸在“街亭”二字上,暈開一片猙獰的黑。
帳外忽起騷動。
帳內,諸葛亮正凝睇著案上木匣。
諸葛亮倚在榻上,聽薑維念各地軍報。案頭燭淚堆成小山,將他肥胖的麵龐鍍上一層金邊。
諸葛亮眼眶一熱。
薑維心頭一顫。三年前馬謖跪在帳外泣血的場景,仍如刀刻在他眼底。
趙小七眼睜睜看著丞相身形一晃,手指死死扣住案角,指節白得泛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