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嶺的目光照在她身上,讓她如芒在背。那支龍頭柺杖一下下落於地磚,“咚咚”作響,就如她此時疾擂不斷的心鼓。
郭嶺擺手打斷他:“算了。這事不怪你。要怪也隻能怪這幾年官家胡塗。幫襯沉科學甚麼“天書”、“吉祥”,胡亂折騰。政務不整,上行下效,京裡幾小我還記得太宗喪葬俗例?你有忽視,也在所不免。”
一場下葬,死者已矣。生者猶存。
“寫信奉告鄭國公府,就說鄙府有喪,丁憂三年中變數不知凡幾。為免遲誤貴府公子畢生,柴郭兩門前約取消。”
她的祖母,平生煌煌八十年,就如許跟著灰塵一點點袒護在墓室之下,再尋不到一絲陳跡。
話落,郭嶺就掃了眼夏氏,算是把這事交給了她。舒窈則默站在一旁,冇有涓滴說話的資格。
郭允恭一下頓住,神采慘白,訥訥應了聲:“是。叔父經驗得是。侄兒……寫信就是。”
如此恢弘的規格,如此哀榮的葬禮,若論隨葬彷彿亦該豐富非常。
相輔相成,相偎相持,才得家屬百年光榮,門閥累世。
這就是人的葬禮。生前赫赫九重光榮,身後不過淡淡一抔黃土。
郭允恭趕緊應是。
他話落,滿室具靜。
姆媽疼她身材病弱,偷偷將車簾翻開一角,指著城內街邊一排掛白幡的飯莊酒樓對舒窈講:“看,二孃子,這就是金城。外頭那些掛白幡的商戶也是在記念我們的老太君呢。”
這份迷惑並冇有持續。等車至府前,郭家在金城的宅邸便給了舒窈答案。那所七進七出的豪華院落,絢麗寂靜又帶著代北修建獨占的粗暴之風。它門前侯立致哀的不止有郭府故舊親朋,另有一排排應州府衙,金城府衙的大小官吏,乃至金城太守也在此中。
但是出乎舒窈的料想,那日祖陵下葬,陵下地宮翻開,跟著棺槨,進入墓室的陪葬卻僅僅隻是伯父與父親籌議隨葬品的二分之一不到。
郭氏一族,一脈是伸向都城的探路開鋒劍,其他則是恪守應州的堅甲鋼鐵盾。
舒窈伏跪在地上冷靜地數著:七色絲絹帛綃,綾羅綢緞各二十匹;金珠珍寶二匣,祖母生前鳳冠霞帔、繡帶披帛兩箱;紅珊瑚九大件,綠翡翠九大件;夜明珠五十串;赤金鍊七十條;紫英簪、白玉環、八寶釵釧各兩匣。龍井茶餅二十箱,藍橋風月五十壇,古玩書畫五大箱。殘剩諸箱為祖母生前所用所喜之物,一擔擔搬進地宮,被墓門封遮,被黃土袒護。
隻要這裡纔是。這裡歸於最北的河東路,大宋江山十五路,唯獨它東接大遼,西臨黨項。聖朝軍州四百所,隻要他們的應州南扼龍首山,北據雁門關。下可抵洛陽,賞西都風景;進可入汴京,觀中原人文。
“叔父!”郭允恭一步當前,攔在郭嶺與舒窈之間。
舒窈展開眼,口中沙啞道:“這些……都是郭家財產?”
“叔父多慮了。”郭守璘微低了身,緩聲說道,“您忘了皇明聖訓裡有一條是:不殺柴氏子孫?不管是哪個官家,坐上阿誰位置,為彰顯仁德必定都優撫柴家。故而侄兒覺得,大宋江山但在一天,柴家便可安樂一天。以是……”
“起來。”郭嶺老翁伸脫手,一邊一個將侄兒扶起來,眼望著還跪倒在地的侄孫們聲音沉緩地開口:“孩子們,起來,都起來。進城吧,家裡都已籌辦好。我們……扶靈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