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正都雅見了琺琅酒壺折射出的那道銀光。

蓮玉姑姑倒抽一口冷氣。

“吃得下東西嗎？”

我手上揪住的被角一鬆，再昂首瞅好久未曾見到過的親爹，他神情很遊移彷彿是在摸索著摸索著說出這番話來。

陳顯若當真要反，論誰勝誰負，陳皇後膝下的兩個女兒都是頂不幸的，裡外都不是人。

隔了好久，沉默了又沉默，這才問出聲兒來。

像戳到了她脊梁骨似的，哭得梨花帶雨地嚷起來，不過是甚麼“我是你母親的mm，也算長輩，叫一句惠姐兒算是摧辱了嗎？郡主嫌我身份低，卻也不想想我同王妃是打斷了骨頭連著筋的親姐妹…”

明珠苑裡靜悄悄的，但是還掛著幾盞燈籠，燈籠的光照在木案上。

裡間的聲音都能聽出來醉醺醺的。

我問蔣嬤嬤，“爹是在哭嗎？”

是蔣嬤嬤在輕聲喚我。

我一個大喘氣兒，隔了很久，勁兒也冇緩過來。

“郡主…”

“難不成不成器就不養了？”方太後撐著柺杖也笑起來，“我們家又不是陳家，得用的養著捧著，冇用的丟了扔了――自打你生了二公主，以你身弱微恙的由頭，閔寄柔把宮裡頭的權接疇昔後，陳夫人多久冇進宮來瞧你了？一個生不齣兒子，又手腕冇人高杆的棄子罷了，也有膽量帶著人手來慈和宮堵哀家。先把鳳儀殿裡頭歡哥兒的血擦潔淨，再來發兵問罪吧！”

我小雞啄米點頭。

白日和尚要唸佛，我就在小苑裡聽書描紅，跨院的賀妃討厭得很，常常端著食匣子跑過來擾我，話裡話外透著靠近，口口聲聲叫著“惠姐兒”，我不耐，隻說“母親叫我惠姐兒，姨婆叫我惠姐兒，賀妃叫我郡主纔算有禮數。”

“阿嫵啊…你說我如何這麼蠢啊…如何就這麼蠢啊！”

“你本來說我蠢，我還非不信。現在阿惠在宮裡頭，我整日整日地提心吊膽，一聽阿惠和二公主打起來轟動了她，我立時嚇得朝服都冇換，縮在太液池等她，你曉得她對我說甚麼了嗎？‘…我不要的，彆人也休想要。若當時歡哥兒不死，你與賀氏總能漸漸過到一塊兒去，到時候我如何辦？我還是孤家寡人一個…’”

我歎了口氣，蓮玉姑姑待她是老熟人了，把她往門口一推，再手腳敏捷地往地上灑了盆開水。

爹看起來很愉悅，我很少瞥見爹愉悅的神情，嗯…實在是我很少見到爹。

我扭過甚去看，卻發明蔣嬤嬤站在昏黃暈染的宮燈之下，非常踟躇的模樣。

地上滋滋冒熱氣，她卻仍在嚷個冇完了。

慈和宮上高低下也不平靜，王太妃拖著二公主搬到了慈和宮住，我領著人將隔壁一間小院子清算了出來，我和二公主結下的梁子還冇全好，可一瞥見二公主挎著一張臉的模樣倒也當真驚了一大跳。

四十九天過得快，臨了臨了，我找不著酒，也不想找小廚房要，鬼使神差地摸了串葡萄塞在袖子裡頭往明珠苑去，將近花間，卻聞聲裡頭有動靜，趕快縮成一團，戳了個縫兒往裡看，卻見爹正用著那盞琺琅酒壺喝酒，嘀嘀咕咕不曉得在說些甚麼，我腳下放簡便，更加靠近，這才聽了個清楚。

連我都曉得，即使我流再多的眼淚，死去的小兔子也返來不了，更何況已經去了的人。

我扭頭看侍立於旁的蔣嬤嬤，蔣嬤嬤頭埋得低低的，我也瞅不清她是個甚麼意義，隻好又將頭扭返來，鬏鬏掃在肩膀上，歪著頭輕聲問他，“阿爹是怕我也死在鳳儀殿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