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青打心眼子的難過,自個公主從小到大,受了多少明裡暗裡的痛苦,原想著忍一忍就過了,及笄去外頭立了府,總能盼來安閒好日子。
現在提筆,運腕,冇了新嫁孃的欲語還羞,倒是企圖改了命數的急和切,因而“一枝幸附,三生符合,七襄愧極,九如慶賀”這本應纏綿纏綿的十六字,也生了風騰了飛,竟落得連綴繚繞,寂然巍然,竟是有大起大落之勢的狂草。
外頭還在鑼鼓喧天,納征禮不結,鑼鼓聲不歇,敲的奏的一麵是珠聯璧合,琴瑟合鳴的喜慶,可落在顧昭和的心頭,卻成了戲台子上的密鑼緊鼓,為著生旦的粉墨退場,麻麻的催得民氣慌。
四下無了人,顧昭和方不掩眼裡的龐大,大到她往陳國和親去,小到郭成道賀的詞令,統統都無所改,若不是換了表情,前塵曆曆在目標舊事,似極了南柯一夢。
顧昭和搖首凝著她:“若真是門好的,這門婚事便該歸當皇後親出的二公主,她最是跳脫鬨騰的性子,卻偏尋了體弱多病的借理,你可真當皇後思及親女,連她前程歸宿都顧不上?”
冬青抬高了聲:“奴婢原也是詫異,可想著那陳國太子爺是儲君,定是冇得個五弊三缺,又膽敢當著天下人下聘,便是肯許您名分,再不濟能差到哪兒?至於皇後為何不阻著攔著,奴婢想不透,隻當她另有點知己。”
顧昭和輕緩作問,含笑清絕,似一夜玄霜。
“郭公公。”顧昭和喚了那宦官往前:“這字可還好?”
顧昭和反來勸她:“你也莫太悲楚了,擺佈再壞不過這地步,且走一步算一步,倒是冬青,我未曾瞞著你這前路艱險的,你若不肯再隨我,也直道我,我備幾畝薄田錢銀,外放你出宮去,今後嫁人生子,安生過日子也是功德。”
“且先擱著,我先自個平靜陣子。”顧昭和執了白釉仰蓮紋的茶盞在手,正欲飲幾口靜氣,卻瞥見郭成仍紮在原處,連冬青遞的眼色也略過了,便蘊了抹輕淡的笑:
見著冬青愈發失了措,她話說了半便消歇了,隻道:“我是宗室女,嶽人自瞧著高貴,可於陳國,我是小國女,外族女,陳國高低,肯忍得讓我母範天下,位高尊榮?”
“趙州貢奉了上好的雪花梨,瞧著都雅,似霜如雪的,也清熱壓火,您嚐嚐。”冬青細削了皮兒切做小塊,用鬥彩蓮斑紋的瓷碗盛了,端放在顧昭和跟前。
“主子要緊趕著去覆命了,陳國的使者還在金鑾殿候著。”他不敢再看顧昭和,尋了理就要退。
說著,波湛橫眸,清棱棱地瞥了他一眼。
“冬青,送公公。”
冬青大驚變了色,尊卑位份也顧不上了,惶惑然地抓了顧昭和的手:“這該怎生得好……不不,許是您往壞處多想了……”
可話已脫口,也隻能嘲笑道:“公主那裡話,您與娘娘是可貴修來的母女情分,您如果得好,娘娘自是打心眼的歡暢,便是要主子劈麵說,主子也是不怕……”
顧昭和這才點了頭:“冬青,前頭賞下來的頂好的君山銀針,甜美醇美,拿與郭公公嚐嚐。”
冬青想跪下,為奴為婢的,儘忠的場麵話自是諳練,可瞧著顧昭和眼裡實打實的體貼,那些縹緲話說不出口,隻曉得心頭熱暖暖的,將最後一丁點躊躇也驅無了。
宿世,她也書了這龍鳳書帖,用的是女子最常習的簪花小楷,娟秀清爽,卻冇得點風骨,是最挑不出錯的端方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