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說征舒正欲清算家財,奉了母親夏姬,逃奔鄭國。隻爭一刻,楚兵圍住株林,將征舒拿住。莊王命囚於後車,問:“何故不見夏姬?”使將士搜其家,於園中得之。荷華逃去,不知所適。夏姬向莊王再拜言曰:“不幸國亂家亡,賤妾婦人,命懸大王之手。倘賜矜宥,願充婢役!”夏姬色彩妍麗,語複詳雅,莊王一見,心誌利誘,謂諸將曰:“楚國後宮雖多,如夏姬者絕少,寡人意欲納之,以備妃嬪,諸卿覺得何如?”屈巫諫曰:“不成,不成!吾主用兵於陳,討其罪也。若納夏姬,是貪其色也。討罪為義,貪色為淫。以義始而以淫終,伯主行動,不當如此。”莊王曰:“子靈之言甚正,寡人不敢納矣。隻是此婦人間美人,若再經寡人之眼,必定不能便宜。”叫軍士鑿開後垣,縱其所之。時將軍公子側在旁,亦貪夏姬仙顏,見莊王已不收用,跪而請曰:“臣中年無妻,乞我王賜臣為室。”屈巫又奏曰:“吾王不成許也。”公子側怒曰:“子靈不容我娶夏姬,是何原因?”屈巫曰:“此婦乃六合間不祥之物,據吾所知者言之:殀子蠻,殺禦叔,弑陳侯,戮夏南,出孔儀,喪陳國,不祥莫大焉!天下多美婦人,何必取此淫物,以貽悔怨?”莊王曰:“如子靈所言,寡人亦畏之矣!”公子側曰:“即如此,我亦不娶了。隻是一件,你說主公娶不得,我亦娶不得,莫非你娶了不成?”屈巫連聲曰:“不敢,不敢!”莊王曰:“物無所主,人必爭之。聞連尹襄老,剋日喪偶,賜為後妻可也。”時襄老引兵從征,在於後隊。莊王召至,以夏賜之,佳耦謝恩而出。公子側倒也罷了。隻是屈巫諫止莊王,打斷公子側,本欲留與自家;見莊王賜與襄老,悄悄叫道:“可惜,可惜!”又暗想道:“這個老兒,如何當得起那婦人?少不得一年半載,仍做孀婦,到其間再作區處。”這是屈巫意中之事,口裡卻未曾說出。莊王居株林一宿,仍至陳國;公子嬰齊驅逐入城。莊王傳令將征舒囚出栗門,車裂以殉,如齊襄公處高渠彌之刑。史臣有詩雲:
胡為乎株林?從夏南!匪適株林;從夏南!
陳侯本是個冇傝的人,孔儀二人,一味阿諛幫襯,不顧廉恥,更兼夏姬長於補救,打成和局,弄做了一婦三夫,同歡同樂,不覺得怪。征舒垂垂長大知事,見其母之所為,心如刀刺,隻是乾礙陳侯,無可何如。每聞陳侯欲到株林,常常藉端避出,落得眼中清淨。那一班淫樂的男女,亦以征舒不在為便利。工夫似箭,征舒年一十八歲,生得長軀偉乾,多力善射。靈公欲悅夏姬之意,使嗣父職為司馬,執掌兵權。征舒謝恩畢,回株林拜見其母夏姬。夏姬曰:“此陳侯恩情,汝當恪供乃職,為國分憂,不必以家事分念。”征舒辭了母親,入朝理事。
再說公子嬰齊既返楚國,入見莊王,猶自稱陳公嬰齊。莊王曰:“寡人已複陳國矣,當彆圖以是償卿也。”嬰齊遂請申呂之田,莊王將許之。屈巫奏曰:“此北方之賦,國度所恃以禦晉寇者,不成以充賞。”莊王乃止。及申叔時告老,莊王封屈巫為申公,屈巫並不推讓。嬰齊由是與屈巫有隙,周定王十年,楚莊王之十七年也。
莊王以陳雖南附,鄭猶從晉,未肯服楚,乃與諸大夫計議。令尹孫叔敖曰:“我伐鄭,晉救必至,非雄師不成。”莊王曰:“寡人意正如此。”乃悉起全軍兩廣之眾,浩浩大蕩,殺奔滎陽而來,連尹襄老為前部。臨發時,健將唐狡請曰:“鄭小國,不敷煩雄師,狡願自率部下百人,前行一日,為全軍開路。”襄老壯其誌,許之。唐狡所至力戰,當者輒敗,兵不留行,每夕打掃營地,以待雄師。莊王率諸將直抵鄭郊,未曾有一兵之阻,一日之稽。莊王怪其神速,謂襄老曰:“不料卿老而益壯,勇於進步如此!”襄老對曰:“非臣之力,乃副將唐狡力戰而至也。”莊王即召唐狡,欲厚賞之。唐狡對曰:“臣受君王之賜已厚,本日聊以報效,敢複叨賞乎?”莊王訝曰:“寡人何嘗識卿,那邊受寡人之賜?”唐狡對曰:“絕纓會上,牽美人之袂者,即臣也。蒙君王不殺之恩,故捨命相報。”莊王感喟曰:“嗟乎!使寡人當時明燭定罪,安得此人之死力哉?”命軍正記其首功,俟平鄭以後,將重用之。唐狡謂人曰:“吾得極刑於君,君隱而不誅,是以報之。然既已明言,不敢以罪人徼後日之賞。”即夜遁去,不知所往。莊王聞之,歎曰:“真義士矣!”